“可惜,还不了啦…”
沈烈俯下身子,转头将修长手指虚点长街:“昨夜,我本想替你好好养着那匹马,不成想察罕利叶带着蕃客冲杀过来,那群浑蛋先是放箭,那叫一个箭雨如蝗呀,躲都躲不及,好在乌孙马护主,硬生生用身子替我挡了十七八支狼牙箭。”
说着,沈烈以掌抚胸,作痛惜状:“就这样,马没了,为此我还多砍了察罕利叶十几刀,以泄心头之恨。不过二郎君放心,我已经给它选了一块向阳的坡地,深埋七尺,黄土为冢,算是报答它的救命之恩,也成全了你与它之前的主仆情义。”
这通谎话说得有模有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你…”
朱友珪猛然攥住手里的幞头,指向沈烈,怒目而视。
晨光中,他能看清沈烈的唇角噙着戏谑,知道沈烈在说谎,在戏弄他,同时也能看清沈烈一双清眸里的倒影,正映着他狰狞扭曲的面容。
“一匹马而已,再好也是畜生!”
沈烈忽地甩开马鞭,鞭梢银铃在空中划出清越弧线:“时辰不早,二郎君还是快些上马随我去见胡郡守,莫让人家等急了,倒显得我失礼。”
说罢,他策马掠过朱友珪身侧时,甲衣袍角拂过朱友珪紧绷的手背,像片沾血的刀刃,朱友珪赶忙缩回手。
城东南,旋军营坊。
沈宅的马厩内,油光水滑的乌孙马正咀嚼着罗月华和小萤手里握的苜蓿草,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沈县令口中的鬼门关走过一遭。
“娘子,这马真俊,真给您啦?”
“那当然了,不给我还能给哪个?”
罗月华对这匹乌孙马也是极其喜爱,直接告诉沈烈,她要了,虽说沈烈也喜欢,但罗月华开口,只能痛快地答应,不能露出半分不舍。
“这乌孙马呀,产自乌孙国,又称天马,汉时张骞出使西域,乌孙国的国王向武帝进献乌孙马数十匹,武帝曾赋诗一:“天马来兮…”
罗月华只念出四个字,余下的诗句一时间竟忘了,语塞之下只好继续抖着手里的苜蓿草喂马,不再吱声。
“后面呢?”
小萤尤爱诗文,还等着记呢,见没了下文,没眼色的问了一句。
“不记得啦!”
罗月华正尴尬着呢,没好气地夺过小萤手里的苜蓿草。
小萤做了一个鬼脸,抿嘴笑道:“无妨,等烈哥儿回府,奴婢去问问,烈哥儿应该知晓。”
当下,在小萤心里,沈烈再也不是大魔头,而是顶有才的好郎君,而且还是那种无所不知的大才,这种才学要是去应考,一定能金榜题名,也必定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
主仆二人正在喂马闲聊,一道倩影闪过月亮门。
陆贞娘望着罗月华的背影,先是有些犹豫,随后咬了咬嘴唇,快步走到罗月华的近前,低身轻语:“厨娘…陆氏,拜见月华娘子!”
罗月华一怔,望着低身行礼,言语卑微的陆贞娘,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东墙外,昨夜的血浸透了三亩麦田。
民夫们正在翻整土地,民以食为天,不管怎样,地还要收拾出来,不能耽搁了庄稼。
大家沉默地把残甲断刃捡拾到竹篮里,几名孩童跟着忙碌,偶尔会惊呼,是被带血的碎牙吓到。
城头,一袭青衫迎风猎猎。
主簿李愚手中的《齐民要术》翻到“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处,一片绛紫色的芦花恰好随风飘落在书页上,盖住了“宜种黍”
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