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闻言合上书放好,抬头一看,裴暄之已然抱着书躺在摇椅中睡了过去。
听了声响才睡意朦胧地坐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将盖在身上的靛蓝斗篷披到肩上。
他这一觉睡显然没有睡好,两只眼睛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脸色看起来比方才更苍白虚弱了一些。
苏显卿走过去想要扶住他,他却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不必了师兄,我可以走。”
说着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去的颜浣月,举步跟在她身后。
颜浣月还未近西侧殿,就听灵微真人冷笑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翻旧账有什么用?难道非要看着那孩子死了才算好吗?”
颜浣月猛然回首,见裴暄之戴着斗篷上的兜帽,安静地立在夕阳萧然处,眉目疏淡,不见任何波澜。
“师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而今孩子找回来了,能与我天衍宗弟子结为道侣,也算是一桩好事,可浣月与阿照已有婚约,就不能另想办法吗?”
这是玄虚峰峰主许逢秋的声音,他正是虞照的师父,虞照也算是他爱重的弟子。
宋灵微说道:“好,那就请小师弟拿出个办法来救一救那孩子。”
许逢秋说道:“我对此并无办法。”
宋灵微笑道:“那就是让他等死了?浣月已然同意,连退婚书都已经寄出去了,人家两厢情愿的事就只有小师弟不同意,明知人命关天,小师弟还在这里发表高见,有何意义?”
许逢秋狠狠拍案道:“宋灵微,我虽是你师弟,但你别以为你比我老就可以这么同我说话!要救那孩子可以,但凭什么要拿我徒儿的未婚妻去救!”
不知宋灵微是什么反应,但突然一声爆裂响声,一条桌子腿迎面飞了出来。
颜浣月一把将裴暄之扯到身后护着,殿内飞扑过来一道灵力,那条断裂的桌子腿在空中猛地一停,化作粉末。
颜浣月拉着裴暄之的斗篷走进殿内,未待宋灵微说话,便垂首见礼,“诸位长老,不是谁拿我救谁,是我自己愿意同暄之结为道侣。许长老,虞师兄是您的弟子,他对此前那桩婚事是何态度您比我清楚,还请您不必替虞师兄不平。”
许逢秋气哼哼地拍着袖上木屑,又强压气焰劝道:“你虞师兄还是个愣头青,他懂什么?你原该多包容一二。我知道你们最近闹了矛盾,若你同意,我去信去云京催促虞家早日让你们完婚,你别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颜浣月温声说道:“多谢许长老关心,这天下人人都有后悔的事,就算弟子将来后悔同暄之结为道侣,又与他合离,也绝不会后悔退了虞家的婚事。”
许逢秋一怔,不知她说得是不是真心话。
又看向裴暄之,勉强一笑,道:“是叫暄之吧,暄之,浣月本与云京虞氏的公子有婚约在身,如今要为你毁了这桩好姻缘,你心里可过意得去?”
一直坐在上位未曾开言的裴寒舟猝然看向许逢秋,“这是我的主意,小师弟这话,直接问我便是。”
许逢秋却始终直直地盯着裴暄之低敛的眉眼,问道:“暄之,你母亲当年差点毁了你父亲,也基本毁了你,如今你也要为了自己,自私地毁了别人的幸福吗?”
宋灵微猛然攥紧双拳,“小师弟,你要让他怎么答?”
少年垂眸站在颜浣月身边,纤长细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倒映出两片阴影。
他始终疏离如雪,与殿内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
“您说得对,我此生天厌地绝,为父母弃,是该安心等死的。。。。。。”
他的声音总沁着微凉,语调平淡,只是在陈述着,不掺杂什么感情。
许逢秋立即睁大双眼辩解道:“我何时这么说过!”
裴寒舟闭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师弟,此事浣月既已同意,就不必争执了。”
许逢秋之所以为虞照争,也有颜浣月的纯灵之体可助修行的缘故,但他这会儿也因裴暄之的话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这个年岁,看着虽清澈沁人、人畜无害,心思却不见得多么简单。
他不说自己不愿拆散了阿照与浣月之类的话,也不曾少年意气直接反驳,反而一开口就是毫无忌讳,平静地卖惨,总不能真让人说他确实该等死吧。
许逢秋被那父子二人堵得再没好说一个字,心里怪虞照捧着个灵珠子在手都不晓得好生拢着,这下一把被别人抢了去。
一会儿又嫌颜浣月擅作主张,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敢答应了掌门师兄的请求。
掌门师兄比宋灵微都难说话,这又事关他那失而复得的儿子,这事儿叫浣月这丫头给办的。。。。。。
许逢秋沉默了下来,一旁许久未曾说话的长老们开始表示只是先结心契,若结了心契就有恢复的迹象,也不必做真夫妻。
颜浣月对此倒无甚所谓,当年掌门斩杀妖物为她报了父母之仇,又带她回来养了她三年,送她去外门后还在天衍宗给她安置了一处小小院落。
她自幼的花销都是从长清殿划拨,去云京成婚前还带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前世她未有寸报,今生就算与裴暄之真做夫妻,她倒也心甘情愿。
只不过裴暄之这身体,就算能借着心契慢慢恢复,恐怕也只是比现在稍好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