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京命把人泼醒,道:“燕燕替你死了。”
莺莺的脸上一片惨白,话也说不利索了:“她?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京心头忽地一动,看到莺莺的表情,他又改了说辞,道:“你猜,我们怎么找到的你?”
莺莺的脸色又是一变,何京心里猜着了七、八分。他吸取了教训,命把莺莺先带出去。一个老苍头过来带莺莺走,路上摇头叹息:“小娘子,你见过几个可信的男人?”
莺莺心中一恸。
何京接着提审小番。
小番又改了一番说词道:“其实我是看着凶手的!凶手是个青面的鬼!长头发、青色衣裳!是个女鬼!我不敢说!是她!是她杀了马将军!我认得她,她是隔壁七姑家的阿乐!伺候马将军没几天,就死了!就死了!我就说,阿乐,别害我们,我们也是一般受害的!她倒放了我走!我就带着莺莺走了!后面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怕说出来她找我,我就没敢说!”
何京被气笑了,他家里老母、妻子都拜佛,他也信点鬼神报应之说。然而案子审得多了,犯人口中的鬼神之说在他这里已经没什么信誉可言了。他有时候审案,自己也装神弄鬼来着。且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出的东西,足以证明小番在编鬼故事。
他又把小番打了顿,并恨京兆府不许用一些特色刑罚。
打完了,先把搜来的路引摔到堂下:“若非早有预谋,怎会有这些东西?”
小番道:“是想与莺莺私奔,可不曾想过谋害人命!”
何京又扔一件,是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到的绣着燕燕名字的手帕,上面还有点点血痕。小番的面皮终于动了一动,还说不知。何京再扔一件,却是与女尸头上相仿的绢花,这是燕燕原本配戴的。小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何京最后又展示了半幅白绢裙子,这裙子上用眉笔写着祷词,乃是燕燕祈求这次能够逃出生天,并且发了宏愿,如果能够活命,一定吃长斋,并且为小番立长生牌位。
便在这时,班头走了进来,说:“那女的,招了。”
小番脸上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不屑的冷笑。何京也不在意,道:“招什么了?”
“这男的,案发那天,把她带到假山那里藏着,带了原本藏在那里的人走……”
小番的唇抖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道:“是我一个人干的。”
何京轻蔑地笑了。
衙役们一齐喝道:“从实招来。”
小番舔了一下唇说:“姓马的总折磨人,我没撒谎,阿乐就是他折磨死的。娘却总说他出手大方,大方,嘿!他又看上了莺莺,燕燕快要死了,我就想,拿燕燕换了莺莺,我想好久了,都准备好了。周游?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作大恶不过是因为他没那个本事罢了。反正,他杀人放火都有人保着,那就让他背锅么!”
何京皱眉:“说你自己!”
“那天,姓马的又来了,还跟姓周的打了起来,狗咬狗。当晚我就想,得动手了。姓周的喝醉了,我就去偷他的刀出来。姓马的正在发疯,没人敢靠近,更没留意我从后门过去。我杀了他,带走了莺莺。娘先前叫我处理了燕燕,我把她藏在假山那头的小屋里,后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杀了姓马的,把莺莺带去假山,换了燕燕,把她俩衣裳换了。”
“燕燕是你杀的?”
小番“嗯”
了一声。
何京拿了供状,让小番画了押,将供状拿去给王云鹤看。
王云鹤道:“请大理同来过堂吧。”
差不多了,十三天了,是时候给个结果了。鲍评事受命回去请郑熹,等郑熹的时候,何京还感慨燕燕:“竟是位知恩图报的女子,可惜了沦落风尘,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豺狼。”
郑熹那里也正等着消息,很快,他也便到了京兆府。
两府高坐堂上,互相谦让一番并肩而坐,其余官员各在下面摆了椅子坐着,差役们两行排行。
升堂了!
先把小番提上来,命小番重新招供一遍。一回也是大同小异,只添了一个细节,交给五娘的钱,竟是燕燕的私房钱。五娘让他收拾燕燕的“身后事”
,他私扣了一些,拿燕燕的私房钱当卖燕燕尸体的钱交给的五娘。
郑熹道:“周游与你何冤何仇,竟要陷他于牢狱?”
小番直勾勾看着郑熹,道:“你喜欢听狗叫吗?他喜欢听,听不到,就叫我学。嘿!这小畜牲,喜欢看人学畜牲!他上辈子准是个畜牲,这辈子畜牲皮脱了,骨子里还是畜牲。”
王云鹤一拍醒木:“休得胡乱攀扯!女犯莺莺是否同谋?”
小番摇摇头:“她不知道。”
清了清嗓子,命把莺莺带上来。
小番听到莺莺进来,人僵了一下,一路看着莺莺跪到了堂下。
莺莺一直在隔壁候着,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跪下的时候才想清楚,她这是被人给诈了!小番根本没有出卖她,也不会出卖她,竟还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
她仰头看着上面这一排,或整肃、整儒雅、整干练、整俊俏的官员,想控诉他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终究是二十余年来的“认命”
占了上风:“是我昏了头,看他拿燕燕替了我,竟以为自己能逃出那个地方。你们当我是共犯吧,死就死了吧,我是熬不到脱籍那一天了。”
王云鹤声音低沉地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们连同类都要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