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和管家议了细则,便交待江睿好生准备。
这时太阳已完全消失,夜幕低垂,府中的家丁忙着燃灯,灯笼灯火昏黄,里面却隐约透出蜡烛的红。
烛泪偷垂,一滴滴仿佛血一般殷红。
待城中的暮鼓响过三巡,伴随着响彻整个京城的报国寺钟声,有一辆四角都悬挂着铜铃的马车,正缓缓从镇国大将军府驶出。
车上载着的江俊、他的小厮无烟,以及江睿同他的乳母。
若有意若无意地,江俊扫了一眼挑开车帘兴奋不已往外看的小胖子,凛冽的眼角余光也扫到了江睿那位乳母身上。
这老太太虽是尹氏的陪嫁、得她倚重,也知道接下来要生的事儿,可惜骨子里却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心里惴惴着、总不敢正视江俊的目光。
江俊才看了她一眼,就把她吓得一=抖,布满皱纹的脸上慌乱堆砌起密不透风的笑容来。
可惜样子太假,装模作样花架子,像是这偌大的皇城、掩盖在繁华夜色之下,根基却早被朝中的蠹虫蚕食殆尽。
华而不实,经不起北方民族的任何一击。
张华、李元杰早早等在了吟香楼门口,看见江家的马车到了,纷纷迎上前:
“江兄弟!”
“江大哥!”
不止他们,吟香楼门前还聚拢了不少从前玄甲卫的旧部。
江俊眼眸一动,心里略有些暖。他身旁的无烟则更为激动,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车去——
“张大哥!元杰——!”
玄甲卫是江俊还在太子府上时,劝说太子建立的一支近卫军。以身披黑色重甲的缘故,被称为“玄甲卫”
,借了唐初玄甲骑兵的名号,意求太子能够刚健英果。
先帝与元皇后段氏膝下有两个嫡出的儿子,长子名威,被立为太子,幼子名武,封了恭王,封邑在北地羽城之中。
凌威、凌武。
先帝一生软弱,期盼着自己的儿子们将来能有虎将之威武:凛凛威风、驾长车、驱胡虏,从大戎手中收复锦朝失去的北方十八州。
不过可惜的是,凌威个性文弱,虽谙熟治国理政之道,却对用兵弄权一窍不通,只落得个被废黜的下场。
因东宫易主,玄甲卫自然也就解散了。
而在那场朝堂讳莫如深的政变里,为保护太子凌威,东宫哗|变之中,江俊也受了再不能复的重伤,从此再不能武。
朝堂之事,牵一而动全身。往往劳心伤神,赔上多少无辜性命。
如今还能够和昔日兄弟相见,本是高兴事,可江俊却总免不了要多生了一丝唏嘘——也难怪原书中的江俊要死,这还真是被愚忠给蠢死的。
将希望建立在这种温和儒雅没有心机的皇子身上,就好像是建文帝再如何励精图治,靖难一役,也无法对抗朱棣挥师南下的十万大军。
就算想到了为太子谋兵权,可审时度势下来,这历史上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智除鳌拜的康熙帝。
江俊从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同兄弟们说上半句话,江睿极不乐意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他们怎么会来?!”
江睿瞪着眼:“这些粗野的叛军不是早该被下放到边境上守城吗?”
这话说得大声又老实不客气,无烟当场便气红了眼睛。
张华更是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
江睿根本不怕张华,“有些人,以为傍上了什么少年英豪,又背靠了江家这棵大树来乘凉。却没想到,机关算尽、天不遂人意,三年内,他竟从正四品云麾使变成了正七品城门吏。啧啧——也不知是怎么混的,老大不小、拖家带口,竟然越来越不如意,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哈?”
江睿这孩子别看生得膘肥体圆,却没半点敦厚之心,一张口吐出来的都是毒,且字字诛心。
气得张华脸上一阵红一阵黑,指着他“你”
了半天,愣是被气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的确,张华在与江俊相识相交之前,确实是个人物,官至正四品麾使、能直接出入宫禁,更受到三权领的器重。
若没中间入玄甲卫这么一档子事儿,只怕现如今也该加官进了正三品,封个冠品或怀化将军做了。
江睿这话明嘲张华,暗地里确实在打江俊的脸。
“那么,有些人原本不过是个成日里只会斗蝈蝈玩的纨绔子弟,输了钱赔不出还总要拿爹娘来说理。若少了他那当将军的爹,还有他那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舅舅,只怕如今早被赌坊里的老板打破了头,哪还能在此作威作福?”
不料,江俊没作,倒又有一个略带些轻佻的声音夹杂进来,用嘲讽的口吻说了几句。
江睿大怒,转头过去:“什么人?!”
众人也跟着转身过去,却在吟香楼偌大的黄色幡旗下、一串明亮的灯光中,看见了一个身着灰色长衫,外罩了黑色轻容纱的绝色公子。
他那样的眉眼,但凡看过一次的人,只怕此生此世都难以忘怀。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蟒袍、头戴三山帽、毕恭毕敬的老太监,这公子容颜出类拔萃便罢了,这太监却是在场半数人都认得的——
他是帝身边的红人,在宫中,只要有他帮忙的事儿,就没有不能成的。虽然挨了一刀子没了些东西,但是这大太监正是殿前的大总管玉天禄,有朱批之权,行司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