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近了,面容也在月光下渐渐映亮,显露出全貌。秀美的眉眼,尚保留青涩的、雌雄模糊的轮廓,唇与脸却很苍白,像白灰墙一般的冷郁,往常爱穿颜色鲜亮的华衣,现在穿着一件漆黑如墨的衣服。
他看到了宋振,宋振也看清了他,紧绷的身躯缓缓地卸下力,宋振的眉头微松,适时露出一种热切的惊讶与欣喜:“……善儿,你怎么在这儿?”
柳善似乎身上有重伤,浮着一种颓郁的神色。他落目在宋振身上,也显露出惊讶,翻身下马快步走近。
宋振牵握住他的手:“那夜我受了伤,只能派人去寻找你,虚花宗狠毒,我以为你已遭了不测。”
“殷怜香他们怕我死了,连累了他的命,我半路趁机逃走,晕死在山间,好在遇到了贵人收留,与世隔绝养伤数月,武功却半数已废……”
柳善言郁黑的眼珠盯着他的伤势,从他面上的瘢痕,再到左袖下空荡的阴影,轻声问,“宋叔叔,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宋振抬起袖口,露出被布条紧缠的断腕,还没等柳善说话,另一只手微微收紧,攥住了柳善的手,目光流露沉痛之色:“此事说来话长,我被虚花宗同掣云门算计,这伤正是被他们合计重伤的。善儿,虚花宗邪人当道,我却命在旦夕,现今唯有你能助我。”
“宋叔叔,你伤势太重,我带你先去寻医……”
“不。”
宋振五指如铁,牢牢抓着转身去牵马的柳善,“现在万不可出现在他人眼前。善儿,醉生六道,现在在我手中。”
此话一出,柳善身形顿时停滞,宋振紧紧盯着他,声音虚弱,但其中仍蕴含莫大诡秘的力量。
“只要修行此密经,你或可重修脉络、日进千里,那时殷怜香也敌不了你,报仇血恨不过眨眼之间,而我亦可借此书,重新来过。”
“纵需要时间,但时间在此书面前,又算什么?”
宋振面色的血色流失殆尽,因剧痛青筋抽动,身在强弩之末,意识却依然清醒,他对柳善说,更是对自己说,天无绝人之路,宋振坚信自己绝不会死,说到后面,眼中已浮出几分疯魔的狂喜。
他拿出密经,手指颤动地拆散封条厚布,急急翻开,目光落下,却霎时浑身一僵,血冷至指,唇颤动,眼眦裂。
宋振突然抬头。
刹那,一道刀光自上而下落下,将他从头劈到胯骨,碎骨开肉,断筋分络,几近裂成两半,而刀形如三月柳丝,落势如飞花沾水。
一切都极致地刻骨。
柳善握刀缓缓起身,立在他前,面色被惨淡月光照得透白,冰冷如寄生在一座玉像的野鬼。
“你……你……”
血从裂缝崩流,沾染视线,宋振难以置信地抬看他,濒死的困惑、错愕、激怒,乱麻交织,嗬嗬地从断裂的喉管中出残破声音。
对方也在看他,刀冷,月冷,眼更冷。
宋振感到好刺骨的寒冷,在死前,几乎想放声大笑,大笑因果,大笑穷途。但声音未出,残躯终究支离破碎地跪倒下去,野草之中,他一双鹰眼犹用力睁瞪,死不瞑目。
醉生六道跌在血泊中,风吹得纸张簌簌,被柳善弯腰拾起。
被翻开的密经中,尽是空无一字的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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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彩蛋一枚:某墙头草已经金蝉脱壳了
明日完结!
第八十章最终章笑尽春风
二月,中州到了初春,天仍干冷,结了一冬的霜融化,如雪水一样堆积在檐瓦,日光彻下,浅浅空明如琉璃。
钟照雪在父母牌位前的香炉插上新香,钟府重新打扫花了几天的功夫,沉沉灰尘散去,屋中似主人未曾离开般干净。这些年他每逢年后元宵来祭拜一次父母,只身前来,又只身离去,这座府邸虽然年岁陈旧,但也堆积许多回忆,终究没将房契卖与他人。
他推门而出,庭中乍然盛满一树粉花,二月冬渐去,春光却先馥郁于这座旧府之中。不算高大的桃树,经久寂静的年轮,被人人所失望,如今竟也开满枝节。
在少年的乱梦里,他盘膝横剑,抬头也曾看过这样的花影,也许正是父母的魂魄,唤他来看一树灿烂,送给他一线生机。
那时,他还不知道后来会生什么。
再转眼,便见古宜歌牵着一头骆驼,那骆驼身上堆满大大小小的袋子,其中装着的古怪零件数不胜数,是古宜歌惜之如命的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