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认真地盯着我。
“她不让你告诉我什么?”
路晓露没说话,而是看了看于周。我也看向于周,问:“大周,吴晓夕说什么了?”
于周连忙摆手,说:“我也不知道啊,晓露没跟我说。”
路晓露哀叹一声,说:“瞒得了你一时,瞒不了你一世……吴晓夕把孩子拿了。”
“把孩子拿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于周却惊讶地张大嘴巴。
“她去打胎了,”
路晓露说,“她说她找你要了五千块钱,去把孩子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于周和路晓露送走的。他们走后,我坐到沙上,脑子空洞洞的。这次真的是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出来。我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一样,悬浮在其中,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四周不见边际。这是宇宙吗?宇宙也会有日月星辰呀。这是哪里?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我就这么飘着,毫无规则地飘着,漫无目的地飘着。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没有颜色,似乎连空气都没有。这个虚无的空间困住了我。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即使我的父母去世这等大事,也不曾让我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我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悲伤,感受不到我内心的任何波动。我没有思维,没有动作,没有温感,没有痛觉。在这里,我毫无感情。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过渡这种不可捉摸的精神状态,索性还是交给时间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逐渐缓过神来,外面的天色早已渐暗。我从身边拿起手机,上面一条消息都没有。我想问问吴晓夕,路晓露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又想,如果我要是问了,那不就等于把路晓露卖了吗?可是,也许吴晓夕告诉路晓露的目的,正是希望通过她传达给我呢?
我决定还是和她见面聊吧。我拨打吴晓夕的电话,提示停机,我只得拨通了吴晓诚的电话。吴晓诚一定是正在原哥家打着麻将,我听见了他们摔牌骂街的声音。我问吴晓诚,晓夕的电话怎么关机了?吴晓诚不耐烦地说,她是你媳妇儿,你问我干什么?我说,她这几天没回来,说是回你妈那儿了。吴晓诚说,你们俩吵架了?我说,没有,她就是想回去跟你妈住几天,我刚才打她电话,她没接。吴晓诚在电话那边对彤彤说,彤彤,你替我打这把,我接个电话。然后对我说,江乐,你丫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欺负我妹妹了?我说,真没有。吴晓诚说,晓夕这几天可没回来,她到底去哪儿了?我一惊,说,她告诉我她要回你们家呀。吴晓诚说,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跟你丫没完!我说,我现在比你还着急呢,我以为她回你们家了呢。吴晓诚说,你丫是不是跟她以前的那个爷们儿一样,揍她来着?我说,我爱她还爱不过来呢,怎么舍得揍她。吴晓诚说,反正她这几天没回来,你再给她的朋友打电话问问吧,要是让我知道了你真的欺负她了,别怪我翻脸。我十分生气,说,当初你丫干嘛去了,高强揍她的时候没见你丫出头啊!吴晓诚说,人家是两口子,我不能掺和,现在不一样,你们俩可还没结婚呢!我哑言了。吴晓诚说,你赶紧联系联系她的朋友和同事吧,有了消息告诉我。
吴晓夕能去哪儿呢?我还是得问问路晓露。
路晓露也不清楚,她说吴晓夕只告诉她会去做人流,但是具体去哪个医院就不知道了。我没有办法,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每搁二十分钟就拨打一次吴晓夕的电话,并且给她了无数条微信和短信,直到这天半夜十二点,她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
睡梦中,我没再走进那个虚无的空间,而是思绪万千,大脑中总是萦绕着一个不成型的胎儿,一遍遍地学着小小毛的声音,管我叫着“爸爸”
。
我醒来的时候,吴晓夕已经坐在了我的床边,脸色惨白地笑着,就像一个无形的鬼魅一样,瞬间移动到了我的身边。
我倏地坐起,一把拉住她的手。现在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是她的手却冰凉无比。她看着我,虽然在笑,但是眼中流露出无以复加的悲伤。这一刻,我感到十分后悔。我后悔没有给出她一个坚定的回应,总是在犹犹豫豫,徘徊不定,并且把自己的坏情绪和心有不甘强加到她的身上。
“晓夕……”
我叫出了她的名字后,喉咙间就像是被一口浓痰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声音低沉地说:“我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她站起身,想要往外走。我拉住她,她回过头,我拍了拍自己的床,她会意地重新坐下,脱下拖鞋,背对着我和衣而卧。我从她的身后搂住她的腰,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我感觉到她的肚子和她的手一样,冰凉无比。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这种“温情满满”
的姿势。她出轻微的抽泣声。我听着她的声音,悲伤无比。我想要出言安慰她,但是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吴晓夕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她出轻微的、疲惫的、绝望的鼾声。我轻轻嗅着她的头,有一股浓重的头油味和淡淡的洗水的味道。她这几天一定过得十分艰难,或者说,她心中的悲伤一定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