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縣縣令府本就不怎麼講究,所謂最好的廂房也就只相當於將軍府的下人房。那麼最差的房間,可想而知。
在看過自己所居的廂房境況後,穆景行有些擔心起妹妹來。同時也再一次的後悔自己竟與個小丫頭置氣!
她偷跑出來,他好好訓她便是,何必以這樣的方式欺負她?這與小時的處處刁難又有何不同!
說到底,沒有長大的人,是他。
用晚飯時,穆景行讓恭六將佩玖請來自己房中用,因為他擔心這裡連飯菜也是分為三六九等。佩玖原本並不想來,但又想問問大哥何時能到甜水鎮,最後還是過來了。
進門後,佩玖剛想開口詢問正事,穆景行卻先打斷了她。指了指外間的桌子,說道:「先吃飯。」
佩玖只得乖乖隨大哥坐下,雖然這屋的飯食比送去她屋的好太多,但如今也沒多少心思。隨意扒了兩口後便放下碗筷,問起:「大哥,咱們何時能到甜水鎮?」
穆景行側頭瞥一眼書案上的那一摞帳目,原本這些東西打算今晚看一半,明日起床再看一半的。但如今看來……
「明日天亮我們便離開良縣,途徑兩個小鎮後,約莫下午就能到達甜水鎮。」
「噢,知道了。」面無表情的說著,佩玖起身欲離開。
「等等。」穆景行喚住了她,暗自嘆了一聲後,說道:「聽恭六說,你房裡的榻是硬的,也不是暖榻。」
「嗯。」佩玖喃喃應了聲,沒有回頭。如今雖已開春兒,天卻還是冷的,將軍府的各屋仍要將床榻燒熱才能睡。來到這裡乍一睡冷塌,難免有些適應不來。
穆景行邊往書案那邊走去,邊說道:「今晚我要在外間核對帳目,你去裡間睡吧。」
聽聞此言後,佩玖站在原地躊躇了良久,再回頭看看大哥,已經坐在了書案前翻起那一摞厚厚的冊子。看著那些冊子,佩玖知道大哥今晚恐怕是睡不成了。
「還是不了吧,大哥若是早些忙完躺一會兒也是好的……」
「不會的。等這些看完,天就亮了。」穆景行頭也沒抬的看著手中稅目冊子,斬釘截鐵的說道。
又躊躇了一會兒,佩玖想想若是回自己的屋,這一夜的確難挨。縱是她上輩子受了那麼多苦,卻也沒有挨凍睡冷床板兒的境況!
罷了,好好的暖榻閒著也是閒著,何必死心眼兒去下等房裡受罪呢!
「噢。」佩玖帶著三分不好意思的腔調應了聲,然後轉身往屏風後的裡間去了。
這時穆景行才抬頭看了眼妹妹的背影,肩窄如削,腰細如束。再怎麼任性也還是個柔弱的小丫頭,身為大哥,又怎麼能因置氣而苛待妹妹?
轉眼看看自己面前那一摞高高的冊子,穆景行默默在心中嘆息。若是不熬夜看完這些,明早動不了身,那明晚便要在甜水鎮的前一站住下。怕是佩玖到時又要失落了。
想罷這些,穆景行低下頭,認真核實起來手中稅目。
這一夜,佩玖在大哥的暖塌上睡的香甜。睡前她還心心念念的擔憂著家鄉的災情,睡後卻只記得小時一家三口生活在甜水鎮的景象。
那皆是四歲之前的事了,按說那些東西她原是記不住的。可上輩子落入水中閉眼之前,她這一生的景像全都又在腦中過了一遍。那一刻,她對家鄉的記憶,對生父的記憶,也全都掀了出來……
佩玖兩歲那年,鎮上推選可造之才去縣裡考取童生,佩玖的爹想去。於是亭長來到佩玖的家裡,問她爹:咱們鎮子那麼窮,許多人都指望著考科舉來謀出路,然而生員名額是有限的,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應試機會若是給了他,他能做點兒什麼貢獻?
佩玖的爹說等他考上了秀才,定要再去考舉人,考上了舉人,還得再去考貢士,考上了貢士朝廷就會給他分派官位。到時他榮歸故里,一定會報效鎮子,鎮上再有什麼天災人禍的,他一定搭粥棚,送棉衣,斷不會讓鄉里鄉親們再為吃不飽穿不暖發愁!
然而亭長最終還是舉薦了別人。因為那人許諾,只要得到這個機會,便將家裡的田地全數贈予亭長。
佩玖的爹這才明白,原來亭長所問的那個『貢獻』,是對亭長,而不是對鎮子。
佩玖三歲那年,鎮上又得了生員名額,這回佩玖的爹直接將家中全部田地送予了亭長。之後他順利拿到了去參加童生試的機會,然而家中卻也再無口糧來源。
原本菁娘手巧,做得一手好針線,時不時會去縣裡接些大戶人家的帕子,鞋面兒來繡,貼補些家用。而自家中無田之後,菁娘便不只繡帕子鞋面兒了,鎮上各家各戶的棉被、舊襖……只要能給她家的米缸里添一把米,什麼活兒她都肯接!
自那後,菁娘便是從早到晚的忙,有時夜裡甚至要添兩回燈油。
***
一覺醒來,佩玖揉揉眼睛,這才想起自己正身處良縣縣令府。她理好衣裳下了暖榻,看一眼油紙窗,已有微光映入。看這天色,該是五更將過。
佩玖坐到銅鏡前,拿起木梳梳了幾下披散著的長髮,這時才想起大哥還在外間處理公務,便輕輕放下木梳,起身走到屏風前。
隔著十來步遠,佩玖看見趴在書案上睡著的穆景行。大哥旁邊的燭台還亮著,佩玖走上前去一口將蠟燭吹熄,又從木施上取下一件狐皮的大氅給大哥披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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