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和宫回来,敏若裹紧自己的小毯子在暖阁炕上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向有过生育经验的人求助——闭门造车要不得。
她这永寿宫里唯一生过娃养过崽的就是催生大队模范标兵云嬷嬷了。
云嬷嬷自打入了宫,因为敏若的懒怠,她每日总是从早到晚地忙着,人情往来、月例供奉、库房出纳等等事务,都是她带领兰杜、迎夏二人裁夺打理。
虽然有迎夏这个老手在,但每日的工作量也是不容小觑的。若是旁人宫里,主子懒怠不爱理事,下头人少不得就图清省含混过去,或者自个从中捞捞油水好处。
但敏若这边,从云嬷嬷、迎夏各个都是处事精炼的老手、新手上路的兰杜小姑娘也是卷王一个,三人都是闲下来反而浑身不舒坦的那类人,每天从早到晚囫囵忙着还怪乐在其中的。
敏若对此啧啧称奇,觉得此三人与她朝夕相处都没被她感染,甚至云嬷嬷想要引导她走向勤快、走向奋斗的想法还一直未曾动摇过,真是这世上少有的真正勤快人啊——她愿称此为懒娘专养勤快儿。
当然这种纯属是她自己没事闲着嘴里花花,云嬷嬷、迎夏与兰杜绝对是一等一的可靠。她们对敏若的忠诚是各有前因积攒下来的,兰杜自不必说;云嬷嬷亲自奶大了原身,虽有些多余的野心壮志,但她待敏若的心却是一等一的真
;迎夏更多是忠心于先后,先后临终前叮嘱她服侍敏若,她便一心一意地跟着敏若。
永寿宫账目清明,敏若偶尔翻上两眼,也觉甚是省心,不管她想起多久前得的、压箱底多少年的东西,兰杜都能清清楚楚地找出来,她偶尔起兴往小库里一逛,只觉箱笼格架排列整齐分明,看得出三人是使出很大力气整肃打理的。
这三位敏若愿称她们为内宫生活必不可缺的好帮手,她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种菜养花风月诗酒,全靠云嬷嬷她们三个的有力支持。
所以三人年节拿的红包也是最丰的,敏若以此聊表心意,可惜云嬷嬷拿到之后只有久久的失笑无语。
今儿恰逢内务府送了南边来的时新果子两筐,多是些枇杷、青枣之类的,云嬷嬷与了送东西来的小太监赏钱,叫冬葵搬出秤砣来一一称量清了记上,又喊乌希哈来拣出最好的来洗净给敏若,正吩咐着,兰芳过来传话道:“云嬷嬷,主子找您呢!”
云嬷嬷忙问:“是有什么事吗?”
她还怪惊奇的,敏若平时十天半个月也没一件事找她的,怎么今儿个忽然打发兰芳过来唤她了?
兰芳诚实地摇头:“我也不知道,主子没说。”
云嬷嬷无奈地看了看她,起身来擦擦手到前头去。
敏若正在前殿暖阁里炕上坐着,半支着窗看院里的花,云嬷嬷走进来略欠了欠身,问:“主子怎么了?唤奴
才何事?”
“嬷嬷,生孩子疼吗?”
敏若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是说了句废话——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以二十一世纪优越的医疗水平,产妇也不能把无痛挂到最后,还是有受疼的时候,何况清朝。
但她除了这句废话真是想不出别的能够引出这个话题的问题了,于是并没找补,而是沉默地等着云嬷嬷的回应。
云嬷嬷闻声一愣,旋即笑了,“老奴知道了,格格是害怕了吧?”
她将声音放得柔和,走出去关上殿门,敏若扭身把窗子一推,云嬷嬷见了一笑,继续道:“年轻妇人没有不怕生育子嗣的,老奴知道。不过您放心,生孩子虽疼,也不过是一朝的事,孕期的苦楚也是说不准,或厉害或轻的,人人都不一样。等孩子生出来,渐渐大了,会疼人了,您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倒不指望未来的小阿哥多出息伶俐,只要孝敬着您,说句不好听的……真有那一日,您也有个倚靠去处不是?”
敏若良久的沉默无言,云嬷嬷见她闷头不语,便宽慰她道:“格格只管放心,丹容她从前跟着的姑姑是专门照顾宫内有孕嫔妃的,当时在先朝宫里颇有名声的,她跟着那位姑姑,学来不少本领,要论照顾孕妇,没人比她更精通的。太医是男子,在产孕之事上能做的有限,您有丹容,就远比旁的妃嫔们有优势多了。老奴自个也是生育过的,也有些经验,
您若有孕了,有老奴与丹容照顾着,保管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诞下小阿哥。”
丹容便是赵嬷嬷的闺名。
没等敏若表态呢,她都想出好远去了,又想到敏若今早本是出门去探望有孕的德妃,再一联想宫中近日关于德妃害喜的传闻,便知道敏若是因何有此问,于是又添了后头的一段话。
敏若是在细想原身上辈子怀两个孩子时候的样子,老大胤俄孕期倒是不算太闹人,害喜症状跟寻常妇人没什么分别,就是生的时候艰难些,但也没有大风险。
并不是什么大惊险,生得艰难些是因为原身气血元气虚亏,孕期赵嬷嬷生怕有个万一,给补得有些用力,虽然后来极力控制,但那娃实在是太能吸收不挑食了,孩子落地就是健健康康虎头虎脑的,可苦了原身一番折腾。
现在敏若一感受原身那时生娃的苦,都觉得自己下半截一麻,从肚子往下好像都疼得麻木了,也分不清哪疼哪不疼,只觉整个下半身没一个舒服地方。
一感受到原身记忆里的疼痛,敏若只觉心里发苦,她按了按袖子,试图压住里面手臂上倒立的汗毛,一边郑重对云嬷嬷道:“无论阿哥公主,生下来你们都要一样的对待。”
她这里当然不可能有所偏颇,按照原身前世的记忆,两个孩子落地之后都会在她身边养上一段时日——十阿哥是在她身边到了入学开蒙的年岁才搬去阿哥所
居住,此为特例,小公主则是按宫中的旧例,会在她身边住到差不多的年岁。
兄妹两个年岁差距不大,她不希望他们在永寿宫云嬷嬷她们这群人前得到的待遇就是不同的。
无论外面世情如何,她会尽她所能地给那两个孩子相同的爱与成长的环境。
她对原身的承诺是一方面,她自己的思想观念又是另外一方面。
云嬷嬷见她这郑重的好像孩子明日就呱呱落地的样子,心里甚是好笑,却也笑着答应下来,“你放心吧,咱们也没有那起子因是女儿就百般作弄的畜生辈,何况您生男生女都是咱们的小主子,只有恭敬呵护的,哪有偏私对待?那就逾越了,您放心吧。不只老奴,老奴也会注意着咱们宫里,不叫有人偏颇对待。只是……您说这些之前,不得先生个小主子,才能论这些事吗?”
她又顿了顿,苦口婆心地道:“知道您怕生孩子,可做女人哪有不过这关口的呢?尤其您又身在皇家,没个孩子,晚年都没个着落,叫您如眼下的太妃们一般憋屈着在太后眼底下挤在一宫过日子,您心里情愿吗?那太妃们住的可挤着呢,两人同居一殿的比比皆是,你受得住吗?眼一睁一闭,忍一时的痛,换日后的痛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