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华不愿让路玉轩知其狼狈,勉强一笑,强作自然道:“玉轩?你怎么还没回?”
他没回答,敛了笑,身体微微前倾,英俊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和关怀:“你,你如何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华章不在,你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我必替华章与你解决烦恼。”
叶芳华数度张唇,本欲说没事,出口却是沙哑的哭音:“你不知道我的苦楚。大家都说华章好,能文会武,前程远大,又稳重肯担责任,是个顶好的丈夫。”
她的神情里满是伤心,声线也因不甘而提高,带着哽咽的沙哑:“难道就因为他是顶好的丈夫,我就得甘愿牺牲自己的快乐与身体,做他甘守深闺的本分妻子,只当他的陪衬他的附属物?”
声音转为控诉,眼泪簌簌而落,让人忍不住要赞同她,为她难过:“我是一个人,难道我的喜、怒、哀、乐都是不重要的?这些人都这么想,好似一个女人莫大的幸福,就是嫁一个好男人。一旦成功,便什么都不必干了,也不必有自己的思想,只围着男人转,替他生儿育女,替他打理后宅。”
路玉轩眼含温情,赞美又疼惜地将她看进眼里,听她说着标志着性灵的觉醒的话:“全然忘了,女人也是人,也会思考,也有追求和抱负!”
一般而言,现场看演员演戏很难入戏。因为演员在演戏时,拍摄场地旁边周围会有各种补光灯、遮光板、反光板、举杆、话筒、录音设备等东西,再远一点,就是各种摄像机。摄像机后,是摄影师、灯光师、道具师、场记、剧务等各种工作人员,还有满脸严肃指挥拍摄的导演……
不看成片,只看现场拍摄,大部分时间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滑稽感,大约只有内行才能看出门道。
然而此时,镜头后,曾大肆议论席梦睡上位的各路工作人员,尤其是女性工作人员,却能真实地感受到年轻女郎的情绪,甚至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路玉轩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动作轻柔地给她拭泪:“你有这样的性灵的觉悟,让我为你感到骄傲。”
叶芳华一怔,旋即耷拉的唇角微微上扬,笑中含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该是有人知道我的。其实我不慕荣华,不羡富贵,只想要有一个人爱我、懂我,陪我度过短暂的一生,也就够了。”
这一席话,像是说到路玉轩的心坎儿里,让他产生了一种共鸣,这种共鸣让他既愉悦又痛苦。愉悦的是,世上竟有人合了他梦中情人的想象——聪慧、多情、有性灵、美丽、才华横溢,她简直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纯洁的灵魂。痛苦的是,他遇到她时,她已罗敷有夫。
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双眼,疼惜中夹杂着几许痛楚,真诚地说:“你受到这样的苦,让我忍不住感到悲伤。你应该力争自己的人格,和世俗的束缚搏斗,寻找自己需要的生活和爱人。华章也受过西式教育,不当压抑一个如此有性灵的灵魂,我建议你和华章推心置腹地谈谈,也许他只是不知道你要什么,谈过之后便好了。你若不知道怎么讲,我去替你说。”
他是这样一个有魅力又让人心痛的人,又理解她,尊重她,懂她。所有看二人演戏的人都这么想,叶芳华当然也这么想。
路玉轩就像是一汪温柔而清澈的泉水,涤荡尽她内心的愤懑和愁苦,要将她从窒息的牢笼中解救出来。
在他真挚而温柔的目光下,她受到鼓舞,找回一点信心,止了泪道:“玉轩,谢谢你的理解。你的建议很好,但愿我和华章能解决这个矛盾。你一心为我们着想,不好伤了你们的友谊,我自己和他谈就好。”
这时,有人力车夫过来问,路玉轩便扶着叶芳华,和她一道上车。
等工作人员把车拉到拐角处,一声中气十足的“卡”
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纪承平拍戏向来以严苛著名,但这个新人,居然一遍过了!
但席梦知道,她的演技不可能一日千里。诚然,她的底子不错,昨天只是不够入戏,但比起孟哲还是要差太远。刚刚和昨天不同的是,也许昨天孟哲只是想让她意识到差距,好好准备,所以火力全开,今天则是孟哲有意带她入戏。
原本席梦只有八分的表演,被孟哲一带,就提到了九分。
工作人员搬设备时,其他人都赶往下一个拍摄地点。路上,席梦对孟哲真诚地表示感谢。
孟哲这两天冷眼掂掇席梦的为人,发现她很淡定,没有年轻女孩子的娇气,也没有新人的浮躁,不会看到人就溜须拍马。
她是一个能静下心来琢磨戏的演员,听得进意见,就算被诋毁也能承受得住,不会刻意寻求别人的赞同。开拍前他故意表示亲近为她解围的对话也没让她受宠若惊,表明她并不会因人的身份就有高低之分。如此看来,是一个可交之人。
是以席梦道谢时,他便不那么冷淡疏离了,态度也温和许多:“我交浅言深,你别放在心上就好。进组前李老师托我看着你点,说你做事爱顺着性子胡来,容易得罪人。我看着倒还好,做人也不必太过圆滑。”
席梦还没完全出戏,乍一听“李老师”
这三个字,眼眶当即湿润了。她眨了眨眼,忍住喉头的酸涩,声音轻了些许:“啊,原来是李老师,我应该猜到的,只有她会这样默默关照人,却从不说出来。您也是李老师的学生?”
学校的人都说她是灭绝师太,挂率太高,其实她只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一个认真的老师,对艺术容不得半点敷衍,希望能用严格的要求教出优秀的学生。对她看重的学生,她也真是不求回报地付出,其中就包括席梦。
席梦心内感动,唇角却牵出轻浅的微笑。
说话间,他们已到下一个拍摄点。工作人员正在搭景,席梦和孟哲并肩站在演员等候区域,她听到孟哲带笑的声音:“对,当初我的第一个角色,也是李老师靠关系帮我拿到的试镜。这次她打电话让我关照你时,说你比我刚出道的时候强。嗯,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赞成一下。”
他的话有些开玩笑的意味,让席梦觉得和孟哲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她的心情略微松快了些,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昨天之前,以为我演技挺好的,但昨天受到的打击很大。就好像,我原本是一个小土堆,和一棵小树苗差不多高,视线也就只能看到小树苗的高度。突然有一天小树苗被砍掉,才发现小树苗后面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完全刷新了认知。幸好昨天有和您对戏,不然今天别人就该讲,‘哦,看吧看吧,这就是那个潜上位的新人,果然演技很烂’。”
这话很难让人不感到愉悦。
孟哲温和地说:“你的形容很有趣。就像李老师说的,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师妹。另外,别再叫我孟老师,蹿辈分了。”
席梦偏头:“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