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日之中,洛清雨身上的烧渐渐退了,只是一直躺着,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一日三餐只喝少许汤汤水水,吃喝拉撒都由云啸侍候,起初云啸甚是忸怩,渐渐也就习惯了。这三日之中,云啸除了照料洛清雨和喂马,其他家务件件如常。
第三日头上,云啸觉着洛清雨只吃些清汤稀粥恐怕难以维持,于是,挑选一只不怎么下蛋的老母鸡杀了,又从屋后王怀礼的菜园里拔了两根莱菔(萝卜),炖出一锅香气四溢的鸡汤来,从那日起,洛清雨的饭量开始见长,精神也越来越旺。
到了第五日,洛清雨已经能够坐起身来,倚在墙上和云啸多说几句话。
云啸断断续续将当日的详细情形讲了,就连洛清雨也觉得曲折离奇,险象环生,听得手心直冒汗,她瞧着云啸瘦瘦黑黑的模样,觉得他能把这件天大的事扛过来,着实胆略非凡,将来必定能成大事。
两人都庆幸这几日平安无事,更庆幸洛清雨捡回一条性命。
洛清雨的目光在云啸的脸上扫了一遍道:“我瞧你……鼻青脸肿,一头包,是他们打的?”
云啸摸了摸脑门上一颗颗即将消失的疙瘩,摇摇头道:“是同村的一帮小孩揍的。”
洛清雨“哦”
了一声道:“小鬼……下手这么重,实在可恶……打明日起,我就能运功疗伤,身子……就能快些好起来。”
云啸听洛清雨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阵温暖,待听到最后,温暖转为惆怅,他没有问何为运功疗伤,而是问道:“恁身子好了,就要走了?”
他明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可还是忍不住要问。
洛清雨从云啸眼神中看出了失落和伤感,但她依然硬起心肠道:“自然要走,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尚有大仇未报,怎能留在这里?再说,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灾祸。”
开始时她语气强硬,却渐渐软了下来。
云啸一冲动,想说,俺和你一起走,中不中?可他转念一想,你会刀还是会剑?姊姊跟人拼杀时,你能帮得上忙?你只会拖累她!于是他勉强笑道:“姊姊说得是,待俺长大了,就去找姊姊,帮姊姊打仇人!”
洛清雨微笑着道:“好啊!到那时,咱们姐弟俩……联手闯荡江湖,定能做下……一番事业!你也会……成为一代大侠,受人……敬仰!”
一席话扫去云啸心头的阴霾,令他双眼放光,他不甚明白江湖是什么,但他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广阔的世界,侠客们威风凛凛地拎着刀剑,自由自在地遨游其中,锄强扶弱,快意恩仇,豪爽重诺,义字当头,一朝成名,便能如豫让、荆轲、郭解那般流芳千古,备受同侪和后来者景仰。
这样的人生,该是何等的畅快?
用罢午饭,照顾着洛清雨睡下,云啸打算去田里拔草,虽然之前囤的有秸秆和干草,但如今多了一匹马,并且这畜生的食量相当的大,就得多备些草,以免羊儿们的口粮不足,在下雪天里饿肚子。
拔一捆草回来再去放羊,放羊的时候再拔一捆,尽量多囤一些,所谓粮草充足心不慌,这个冬天畜生们就能过得舒坦些。云啸心里盘算着。姊姊的精神头好多了,将来自己能跟着她闯荡江湖,查访父母……成为大侠。想到这些,他心情舒畅,身子轻快,拉开了屋门。
有个人!正趴在篱笆上朝院里观望!
云啸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瞧,稍稍宽心,“小老鼠!你贼眉鼠眼地在那里瞧什么?”
“小老鼠”
本名王京华,跟王京越同祭一个曾祖父,其父懒散不正干,消磨尽老人们辛苦攒下的那点家业,便成了庄上有名的无赖,偷鸡摸狗,贪占小便宜,乡亲们知道他跟里正走得近,能忍则忍。
虽说有其父未必有其子,可王京华这孩子把他爹油嘴滑舌、阴险猥琐的本领学了个十足十,村里大人们背地里称他爹“老鼠精”
,孩子们顺着大人们的称呼给王京华起了个“小老鼠”
。开始的时候,王京华不乐意,谁这么叫他他就跟谁急眼,可自从王京越、王京珊兄妹俩也这么称呼他之后,他也就认了,久而久之,这外号竟然成了他的名字,谁叫他都答应。
云啸这时候才回忆起来,那日自己从岗子上冲下来,猛不防伸脚将自己绊了个跟斗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个王京华。此时见他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不觉怒从心头起。
“俺听见你屋里有马嘶声,一时好奇过来瞧瞧!啥叫你家门口?你一个捡来的野孩子,占着俺大王庄的地,俺都没说啥,还你家门口!你要不要脸面?”
王京华直起身子,一只手朝云啸指指点点,大呼小叫。
云啸二话不说,抄起倚在门口墙上的扫帚就冲了过去。
王京华自知不是云啸的对手,见云啸来势汹汹,吓得一溜烟跑了,一阵风跑到丁字路口,回头看云啸没有追上来,便站住身子,朝云啸张牙舞爪恶狠狠地道:“龟孙子你等着,俺叫俺哥来收拾你!”
他嘴里的“哥”
,就是王京越。
云啸往前猛跑几步,作势去追,王京华转身撒腿就跑,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一间屋后。
云啸只想吓吓这小子,本来也没打算真追,他收住脚,看着王京华消失的方向,寻思,王京越那强盗要来的话,可不好对付,俺是不是跟姊姊商量商量?不中,姊姊身子虚弱,精力不足,俺不能再拿这些烦心事去打扰她,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三个舞刀舞剑的大人那么厉害,俺都扛过来了,他王京越能狠得过他们?这几日俺就守在家里,谁来挑事找马或者骚扰姊姊,俺就跟谁拼了!
云啸也不去拔草了,回到屋里,看洛清雨睡得正香,便左手拎一把锄头,右手拎着个杌子,出来往屋檐下一坐,把心一横,等着王京越和他那伙小跟班找上门来。
次日午后,卧房里的洛清雨照例午睡,屋檐下的云啸正在阳光下打盹,挂在他嘴角下的口水,长长的,在阳光下闪闪光,周围一片静谧,偶尔有鸟儿啁啾着飞过。
在迷糊中东倒西歪的云啸,忽然听见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嬉闹声,王京越那鸭嗓子出的声音也掺杂其中,云啸猛地站起,打盹带来的迷糊也随之溜走。
该来的,终归要来!
云啸拎着锄头,来到柴扉外。尽管知道王京越这个人一向不讲理,可他仍指望着先礼后兵,倘若能以口舌之利说走他们,岂不少却许多麻烦?
他将锄头靠着篱笆树立,从篱笆根上、野草丛里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噙在嘴里,抱起膀子,叉腿站在柴扉前,故作闲暇地等候那群小孩走近。
篱笆墙下这一溜野草,不知被那群羊啃过多少遍了,却依然一茬又一茬地长起来,借用一句老秀才王京成的话说就是:“真乃奇哉怪也!”
瞧着那一簇簇黄绿相间的野草,这些念头在云啸的脑海中萦绕。
不过,他更为自己在紧要关头净冒出些不相干的念想而感到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