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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声应道:“好。”

那两名侍卫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不相信他会如此爽快离去,对我拒绝他的亲近毫不动怒。

我眼见他们离开青石畿,急忙将大门关好,回到房间内。

青蒿调息了整整一夜,虽然仍是狐形,精神却大为好转,示意我道:“今日与萧纲相约游湖,都这般时候了,你怎么还未去?”

我凑近她说道:“青蒿,刚才四皇子找来,我和他们说话耽搁了。我们不能再住这里,我带着你走吧!”

她道:“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只是萧纲之事因我而起,你怎能无缘无故失约?昨日所去的湖就是仙人湖,不如前去那里,湖边风景优美,我们既搬了家,你也可以赴约,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无论我对萧纲感觉如何,既然答应了他前往仙人湖泛舟,就必须信守诺言,不可让他空等一场。

三月的天气微暖,湖畔绿柳垂荫,湖面上颇多泛舟游览之人,约有五、六艘画舫,间杂着丝竹管弦和女子笑声,风情分外旖旎动人。

萧纲虽然风雅,却不知湖景宜独观的道理,惟有黄昏之时游人散去,仙人湖静谧安宁,才更宜人观赏,昨日萧统选择夕阳西下时独自畅游,足见他是善观山水之人。

仅此一事,二人品性之高下立见分晓。

我远远看见萧纲的黑衣身影立于南岸,湖畔停泊着一所宽敞精致的画舫,于是弯腰将青蒿放在一片偏僻的草地上,四周用法术设起结界,让凡人看不见有这么一块地方,更无法接近她。

我料定无人能够伤害她,对她说道:“我去找萧纲了,不会耽误太久的。”

她点头示意道:“你去吧,我不会有危险。”

继续合眸凝聚真气。

我离萧纲尚有数十步之遥时,他看见了我,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向我走过来,轻轻说道:“你终于来了,我本该去你家接你的。”

我见他神情恳切,说道:“我家姐姐昨夜患病了需要人照料,所以来晚了,请公子鉴谅。”

萧纲见我依然呼他“公子”

,说道:“我排行第三,一直没有对你明言身份,是惟恐你心存芥蒂,你既然肯来赴约,我若再不坦诚相告,未免有负你相待之诚意了。”

他携起我的手登舟,神情自若,仿佛向来都是如此拉着我一般自然随意,我的手第一次被男子握于掌心内,同时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力量,心中不觉微微震动了一下。

萧统昨日捡拾玉瓶无意中触碰到我的足心,我只觉得好玩,还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淡淡的开心和得意,并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我们登上画舫,小舟随水漂流,两岸绿树成荫,依稀可闻鸟儿啼鸣,两岸景致向后退去,让人分不清是舟动还是岸移。

我坐在舟头,脱下绣鞋用足尖拍打着水花,萧纲斜坐在我身旁,遥望蓝天白云,轻声道:“我平生所恋慕之女子并不多,从没有人让我这么动心过,连灵宾都没有……那日在桑林见到你,疑似天人下降。惟恐失去你的踪迹,所以次日一早就前往青石畿寻访你,此次祭祖大典能够巧遇你,是我之大幸。”

我分明听见了他的低叹,好奇问道:“灵宾是谁?是你的夫人么?”

他眸光看向我,说道:“父皇母后在我九岁时就聘娶王氏灵宾为妻,我们兄弟都是如此,大哥有蔡妃,二哥元妃莒梨,连七弟和徐妃昭佩结发亦有十年之久了。”

这些人间皇子大多早婚,阿紫对我说过萧宝卷初纳妃子时只有六岁,我并不觉得很惊讶,但是萧纲所说的“蔡妃”

,却让我脑海中生出无穷想像,能够相伴于萧统这般人物身旁的女子,一定非同凡响。

王灵宾、元莒梨、徐昭佩,不知都是些怎样的美人?她们幼年能够成为皇妃,其家族或其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萧纲见我停止拍打湖水,凝神托腮思索不语,将舟头小案几上盛有数枚葡萄和樱桃等水果的小瓷盘递送到我面前。

我随手拈起一颗葡萄,酸涩的感觉让我立刻将它吐了出来,说道:“好酸!”

萧纲脸色微变,尝了一颗,眉头才舒展开来,道:“不酸啊,你如果不喜欢,换樱桃吃吧!”

我的牙几乎要被酸掉,想起阿紫对我讲过的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到人间游历时,路过一个葡萄园,见果树枝头挂着一串串碧绿透亮的葡萄,想方设法却未能摘下一颗,返回山中后,他告诉所有的小狐狸,葡萄是世界上最酸最涩的水果,不要轻易尝试。久而久之,虽然有些小狐狸忍不住诱惑品尝了葡萄的味道,却时常被祖先遗训蛊惑,越来越觉得葡萄酸涩。

阿紫和青蒿从来不吃葡萄,或许正是为此。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

萧纲似乎有所察觉,对我说道:“我虽然有正妃,但是从没有纳过侧妃,父皇倒是希望我们多娶几位妃嫔,如果你愿意随我回京城,我即刻奏明父皇,明媒正娶你入王府。”

我见他的话和四皇子萧绩如出一辙,不禁微笑道:“你可知道我的来历么?万一我并非良家女子呢?”

他眼观湖景,站起身道:“我怎会如此随便?我在兰陵打听过你们的姐妹的家世,父皇久仰令祖陶公渊明之文采斐然,令尊亦是才华横溢,虽然未能为官作宦,恐是人品孤洁所致,倘若愿意仕宦,何至于让你们姐妹以刺绣为生?你既然出身陶氏书香世家,身份并不低微,为我的皇妃绰绰有余了。”

我不禁大为惊异,原来我们所住的青石畿果然曾经有陶生的孙女姐妹二人居住,我们来此地时那宅院并无人烟,她们又是何时离开兰陵?又怎会如此巧合,不至于招邻人猜疑?

此中缘由或许只有青蒿能够解答,萧纲既然认为我们是陶渊明的孙女,不如将错就错,这些事情无关紧要,亦无须向他辩解。

我见他提及陶生才华,问道:“家祖之诗赋,你最欣赏哪一篇?”

萧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我暗自猜度萧纲喜欢这首诗,或许另有深意,精卫、刑天是神话传说中的两个神鸟和神兽,这首《读山海经》是陶生赞颂精卫、刑天不屈不挠的精神之作,借以表达他对时事的愤激之情。萧纲虽然身为皇族贵胄,心中却似乎仍有不如意之事。

我并未表露出内心狐疑,应答道:“家祖此诗,的确很好。”

他笑道:“论及诗赋,我赋一拙诗相赠与你,你可愿听么?”

我点头道:“愿闻其详!”

轻风徐来,水波泛起微澜,两岸垂柳依依。

柳条接近画舫时,我将柳条轻轻折下一枝,编成花环戴于发间,惊起了柳枝栖息的小鸟儿。

萧纲身着黑衣立于舟头,姿态优雅,注目此情此景,轻声吟诵道:“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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