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如此说来,朕倒是从不曾在这般时节去骊山行宫。”
景璘道,“先帝时,每逢春游,都是去同春园。”
坐在下面的赵王笑道:“先帝不喜骊山行宫道路颠簸,故而少去。不过骊山行宫的春景,确是一绝。”
景璘看上去越发有兴趣,思索一会,对太上皇道:“听闻上皇在洛阳之时,时常田猎?”
“正是。”
“上皇这些日子都在京中,殊为难得。”
景璘道,“想来,上皇在洛阳的猎苑里也是腻了,既然正逢时节,不若与朕一道去骊山行宫猎鹿,如何?”
我正在为明玉倒茶的手,顿了顿。
明玉眉梢微抬,瞥我一眼。
“昱之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只听太上皇答道。
我看着明玉杯子里那溢出的茶水,平静地放下茶壶,用巾子擦了擦。
景璘很是高兴。
赵王是个十分懂得助兴的人,禀道:“二圣同幸骊山行宫,乃是盛事。臣有一议。此事既然因感怀穆皇帝而起,不若就效仿穆皇帝当年做法,邀百官同行。君臣同乐,定然可传为天下美谈。”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
什么君臣同乐。穆皇帝带着许昭容和百官去骊山行宫那一年,是他最后的一年。纵然身患重病,穆皇帝仍坚称自己得的是小病,大骂太医院的都是庸医。那场游乐,是他最后一次大宴群臣,然后,就卧病不起直到咽气。
景璘当即道:“皇叔所言有理。”
说罢,他转向景珑,道:“正好琅琊王也在,京中子弟久闻卿盛名,此番,当在众人前一展身手。”
我知道景璘的心思,人越多越盛大,太上皇的死就越显得坦坦荡荡,是他命不好而绝非有人暗算。
景珑一口应下,而后,却听他问道:“玄真姊姊去么?”
蹊径(下)
所有人都愣了愣,包括我。
转头看去,景珑坐在席上,目光明亮。
太后看了看我,又好笑地看向景珑,道:“为何问起玄真?”
景珑神色从容,道:“臣少时,常与陛下及玄真姊姊陪伴玩耍。每至田猎盛事,亦跟随陛下和玄真姊姊。如今回京,再逢盛事,不免忆起少时情怀。”
景璘看着他,露出微笑。
“玄真。”
他转向我,“既琅琊王有请,你随驾便是。”
我其实并不想去。
那里没有什么无双春景,只有腥风血雨。下意识地,我一点也不想看,只希望有多远躲多远。
可事已至此,众人都看着我,包括对面那人。
我只好神色如常地念了声“无量寿福”
,端正行礼:“遵命。”
抬眼时,余光扫过对面。
他仍喝着茶,目光直直注视着我,并无避讳。
——
“阿珑是怎么回事?”
膳后,景璘将我召到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和他,莫不是有什么事?”
有时我觉得,景璘虽然时常没心没肺,但对于某些事,他十分敏锐。
譬如私情。
但凡在他眼前表露出苗头的,哪怕微乎其微,他也能捕捉得八九不离十。无论是当年咸宁公主喜欢过太子身边的侍卫,还是他母亲宫里的梳头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不清不楚,还是他身边的玩伴们看上了谁,他全都能一眼窥破。
至今为止,他没有发现的,只有一段灯下黑。那便是我和太上皇的过往。
我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