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又说话了:“老衲主持本寺多年,明日便要卸下此职,休息去了。”
由于灯火平日待人甚宽,众僧很是尊重信服,对这批出家人而言,隐山寺便如他们的家,而灯火便是大家长。
如今灯火即将辞世,众僧有的便忍不住满脸泪水,在大堂上抽泣起来。
“住持,不要走……”
终于有人哭叫着说出这句话了。
“再住世几年吧……”
“留下是可以,”
灯火道,“但最后也仍旧是要走,如此又何必违背自然生灭呢?”
朽树和凡树是一动一静,凡树对大家微笑:“此乃人生最后的大事,大家应该帮助住持,你们都知道啼哭是会扰乱心神的呀。”
朽树却是大声喝道:“住持要走了,大家哭哭啼啼的,岂不浪费时间,听不到住持的教诲了?”
朽树这一说,大殿才渐渐沉静下来。
云空依然站着,显得分外抢眼:“诸位师父,贫道在此想先说几句话。”
僧人们以沉默响应。
云空接着说:“贫道十三岁那年,由家师带上山,拜住持为师,隐山寺收藏了好多书,师父又教我许多道理,住在本寺那几年,是我生命中最安乐的时光,云空感激住持,也感谢大家……今日再来,是早在月前便得知恩师将去,所以特地前来送行。”
有老僧在座中频频点头,也是当年跟云空相处过的。
云空忍住眼中盈泪,平静的说:“此寺虽是个安乐处,毕竟贫道以天下为家,我在这儿只是浮云过客,所以今日在此,不为其他,只为送行,送了便走。”
言毕,云空作了个揖,才坐回蒲团上。
灯火对云空点个头,对众僧说道:“这位道者道号云空,是老衲好友的徒弟,今日,我要拜托他三件事。”
众僧听见重点终于出现了,立刻凝神静听。
“一是托他替我点火,燃我肉身。”
朽树听了,脸色稍变,他以为这是他应享有的荣誉的。
“二是我之骨灰交给云空,由他代为处理。”
“住持,”
一僧说道,“住持之舍利必定留在寺中,不知这位道兄要如何处理?”
“老衲不知。”
“不知……?”
众僧议论纷纷,心中好生疑惑。
“住持,”
另一僧人又道,“如此,弟子们实在不能放心。”
灯火“嗯”
了一声,道:“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名是什么?不能穿以御寒,不能食以抵饥,如此之物,虚无而已,一无是处。”
接着又说:“我今未死,说不定道行不够,没有舍利,即使是有,舍利又有何用?摆于塔中给人瞻仰吗?如果把我烧了留下的残骸,会令你们只求舍利,不求佛法,如此之物,又有何用?”
凡树、朽树追随灯心、灯火多年,未曾听过灯火如此大论,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僧人之中有人急欲移开话题,便问:“住持,另有一要事亦要早些定夺……不知住持之位,欲传何人?”
“这件事,就是第三件了,”
灯火直截了当地说:“也交由云空决定。”
“大师!”
这下连云空也大吃一惊,“事关重大,弟子不敢造次。”
“云空,昨晚我与你说些什么来?”
云空一怔,脑海里立刻迸现了昨晚的情境。
“云空,你周游于混浊之世,脚下不能停止,日日为两餐苦恼,如此,尘世是修行的好地方吗?”
“师父,我行走江湖,身不得安,然而我的心却时时能够安宁。”
“你如何安心?”
“在行路时,我数呼吸、数步伐,不知不觉,略有微浅入定之意。”
云空诚实的回道,“在市井中,我于人群中静坐等待,观照自心,也能达到人声过耳不留痕。”
“如此说来,你也有一些成果了。”
灯火欣慰的说:“我居于孤山,身陷四面土墙、层层房室之内,谁又敢说才是好地方了?佛法是出世间法,却也不曾离开过世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