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的婚礼在他的沈记饭馆举办。
虽然东洋鬼子“以战养战”
,严格控制粮食供应,市场上物资短缺,但众人拾柴火焰高,你送一只鸡他送一只鸭,还有送猪肉鱼虾的,所以这顿喜宴还是办得相当丰盛。
新郎沈方年近半百头一次穿上了西服,打起了领带。这些都是他妹夫林永年的东西,他穿不合身,晃里晃荡的,就像挂在衣架上。但尽管如此,比平时总归神气多了。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嘛。
新娘子朱碧云也是一身新,红衣红裤红绣鞋,从头红到脚,一团喜气。不过脸上粉搽得有点多,像刷墙头似的,厚厚一层。两条眉毛画得又黑又细,加上血红的两片嘴唇,乍一看有点吓人。
老邻居们都来参加婚礼,店堂里挤得满满当当,连路都走不得。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
这一带的保长王本立也来了,他是被请来作证婚人的。
遗传的力量实在强大。王保长跟他喝酒喝死的爹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长着一只红彤彤的酒糟鼻。他对酒来者不拒,不管白酒黄酒啤酒葡萄酒,反正一看到酒眼睛就放光。
不过,他好酒但酒量却不大,三杯酒下肚人就晕了,讲话颠三倒四,牛头不对马嘴。
“各位来宾,各位乡邻,今天是沈方女士和朱碧云先生大喜的日子,我要祝贺他们。”
他一开口就引起了哄堂大笑。他没觉自己说错了,还以为众人给他捧场,愈加得意,酒糟鼻更红了。
“他们俩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却成了夫妻,真是百年修得同船渡,牛郎织女来相会!缘分!这就是缘分啊!”
王保长摇头晃脑,高谈阔论:“现在社会进步了,可以自由恋爱了,不像以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讨老婆要碰运气。”
他甩了甩大拇指,接着说:“就拿我来讲吧,你们别看我长得人模狗样,可是我运气特别好。我老婆各位都见过的吧?桃花眼樱桃嘴,小脚伶仃,走路像水上漂,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啊!难怪她经常讲,我嫁给你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还有呢!”
白大嘴喊:“说你是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没错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
王保长连连点头:“我知道自己捡到宝了,所以处处让着她,不跟她计较。上次我晚上喝醉酒,走错了房门,摸到隔壁金寡妇家去了。幸好我老婆拎着耳朵把我拽回来……”
“我说王保长,”
张大顺插嘴道:“你没准是装醉,故意跑到金寡妇家去的吧?”
“滚你的蛋!”
王保长啐了他一口:“我王本立大小是个官,哪能做这种下流事!”
张大顺撇了撇嘴:“得了吧,保长也算是官?几品几级啊?你一个月拿多少官俸?”
“去去去!几品几级关你什么事!”
王保长摆手道:“我继续言,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老婆拎着耳朵把你拽回来。”
有人提醒。
“对对,我想起来了。”
王保长说:“那次真的好险,虽然耳朵拽得有点疼,但总比出洋相好多了。所以咱们当官的人,有个贤惠的老婆很重要。当然啦,你们这些老百姓也要注意,别找我那样的老婆,脾气大力气大,骂又骂不过她,打又打不过她……”
他的言淹没在一片哄笑中。
刘阿婆摇头道:“王保长哪里像是言,简直像是唱小热昏!”
所谓“小热昏”
是卖梨膏糖的小贩唱的,插科打诨,逗人开心。王保长的言起到了同样的效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伙笑得肚子疼,鼓掌鼓得手都红了。
沈方在一边哭笑不得,后悔不该把王保长请来搅局。
尴尬时刻,多亏白大嘴出来救场,说了几句“百年好合、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