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道:“我说的就是这意思,等爹娘没了,才觉着他们的恩情,子欲养而亲不待,悔死了。咱们和小鬼子的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这里吃完了,你俩就去镇上,摸清麻田的一举一动。青龙山上别去,被鬼子看出端倪就是找死”
。
汤有水忙说:“三郎,我知道麻田……”
。
三郎压住他的话头,说:“你知道的,先放肚子里,咱们的目标是麻田,瞄准了这狗贼打他的闷棍。这一套,咱哥仨都是熟门熟路。”
田生粮问:“三郎,你做什么?”
三郎翻了他一眼。
田生粮忙说:“就算我没说。”
说完,跟着汤有水去了。
两人走后,三郎去隔壁看望田生粮的父亲,问候些家常话,安慰一番之后,就动身直奔山里的静乐寺。
静乐寺主持兼方丈慧明和尚,三郎的干爹,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和尚。三郎爹娘的丧事,都是他会同三郎的叔叔江上云,和三郎的大师兄苏雪中操办的。
静乐寺,三郎的突然到来,让慧明和尚又喜又惊。两人说了一会江上洲的事情,就在庙里吃饭。
三郎问:“干爹,您的两个和尚侄子呢?”
慧明道:“他俩年前送钱回苏北,过了正月十五回来。”
这静乐寺也算是个穷庙富和尚,平常年景,一年积余的灯油香火钱,铜板银洋可以挑两担。如果是丰年运气好,则是更多。每年都是年前雇一条小船,把一部分钱财送回苏北老家。
两人吃完饭,慧明和尚带着三郎去给爹娘上坟。慧明和尚见三郎血红着眼睛,跪在爹娘的坟前猛劲磕头,预想中的哭天恸地,一点也没有。烧完纸钱拜完坟头,二人就坐在坟前说话。
慧明和尚道:“三郎,虽说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也要自己先留着命,现在东洋鬼子正当势盛,切忌冲动之下盲目报仇。”
三郎道:“干爹您放心,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慧明和尚道:“你知道这些道理就好,但我看你现在很异常,千万不能冲动做傻事,那是去找死。日本鬼子很厉害的,他们正当猖狂,俗话说骄狂必躁,他们唯一的弱点就在这儿,明白我意思吗?等待!”
三郎唯唯诺诺的应着,两人在坟前各怀心事,紧一句慢一句的聊得不咸不淡。到半下午时,三郎重新给爹娘磕头,告辞慧明和尚下山。慧明和尚不放心,可不放心又能怎样?远望着三郎消失在山林间,他只能是跪倒在坟前,说:“江兄弟,弟妹,保佑咱们的三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三郎在山里东转西转,直到天黑很久,这才下山回镇上茶馆,去向黄老四爷爷拜年。
茶馆是江上洲的产业之一,生意不怎么赚钱,但很聚人气。江上洲把它交给黄老四,也真算是找对了人。
黄老四孤家寡人一个,早年间苏北逃荒过来的,江上洲收留了他,他从此就把江上洲当作了恩公,以义仆自居。
黄老四姓的黄,生就的焦黄皮肤,倒也名副其实。白头,瘦削的面孔,上唇两撮八字胡,下颌一捋山羊胡,无时不刻都在翘抖翘。弓着个弯弯的驼背,活脱一只老公羊。
黄老四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疾恶如仇,性烈如火,耿直得过份。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就势必仗义出头,虽然明面上被人尊为一声“仗义好人”
,但私下里都对他敬而远之。
甚至,他因为自己的儿子玩一种“捣钉”
的赌博游戏,便绑在屋场边的一棵树上棒打,加上夏天毒日头,十二岁的儿子被他活生生折磨致死,临死嘴里还在讨饶:大大,我再也不敢了。黄老四的老婆哭瞎了双眼,跳河自尽……
也就是因为黄老四这性格脾气,在苏北老家待不下去了,逃荒来到苏南。
现在是过年时候,茶馆生意特别闹忙,直到晚上九点,才送走最后一桌茶客。满地的烟灰瓜果皮壳,收拾干净,到十点钟,才算是真正的打烊。关上门,烫一壶老酒,犒劳自己一天的辛苦。
黄老四正喝着,门外三郎轻声喊门:“黄爷爷,三郎给您拜年来了。”
黄老四浑身一颤,忙慌慌开门,看着三郎进来茶馆,已是老泪纵横,扶持着桌沿,哽咽声声。
“好孩子,总算是回来了,你爹你娘他俩……”
三郎跪倒磕头,随后扶黄老四坐长凳上,说:“黄爷爷,我给您拜年了。咱先不说这个,三郎陪您吃酒。”
三郎说着,自己拿来酒杯,倒上,敬黄老四。
黄老四道:“不忙,先敬你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