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俊走了,他的少爷走了。
所有从前他不需要面对的事情,都一股脑地朝他涌来。
更重要的是,那两位大人物走前,将这个小皇帝托付给了他,给了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武夫。
一则小皇帝年幼的时候,摄政王想要他文武双全,便找了他做他的武夫子;二则其他将领要么年龄大要么在京中待不住,所以江俊只有嘱咐于他。
当这孩子的老师没什么,可无烟从没想过一来二去的教授,竟叫小皇帝对他生了旁的心思。从前软糯温和的孩子,如今在他的眼里——宛如冰冷的毒蛇,怎么捂、也捂不热。
摄政王不是皇帝,也为今后找好了退路。
所以他可以一走了之、可以给他和少爷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但是他无烟不可以。凌延威是锦朝高高在上的天子,是继承了凌威、凌武、同嘉公主甚至是段太后所有希望的人。
无奈,摇摇头,段无烟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臣还要准备,就不能招待陛下了。”
这是明显的送客之语,可小皇帝并不想走。
早知道陛下来容易,送走很难的段无烟只能摇摇头,吩咐管家去准备小皇帝爱吃的东西,自己站起身来继续收拾。
只是收拾起来不太顺利——因为他走到哪里,小皇帝就跟到哪里——就像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七八岁的小萝卜头,躲在兵器架子后面歪着头看他,一脸审视。
当时兵器架还不是太稳,跟着皇帝的几个小太监也没当回事。
若非是无烟及时赶到,只怕小皇帝就要被那倒下来的兵器架子砸出个好歹。也就是因为这一遭的“相救”
,让小皇帝对他生了越来越多的眷顾和不应有的恋慕。
他,已经年逾三十了。
早过了会因为一两句话脸红心跳,或者冲动的年纪了。
小皇帝对他的感情,无烟并不认为是感情,不过是一件心爱的玩具不太顺心了,就总是不想放手罢了,等他长大了,选了皇后、妃子,自然就会忘记他。
而那一天,必定就是他离开的时候,无论是辞官还是战死,总归是要走。
无烟相信,等小皇帝长大后,他们二人,注定不能相容。
而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在小皇帝还对他没有本事下手的时候。抓紧时间,对付大戎国的伯颜阿鲁浑,让他早些臣服,替这不省心的小皇帝,打下一个太平的江山。
他,护不了他一生的平安,更回应不了他荒唐的感情,但是,他会尽力护他平安。
正如他名字“无烟”
那样,等平定了北方战局,他会还给小皇帝凌延威一个真正没有烽烟的北地,让天正朝,成为前所未有、后来难以越的盛世朝廷。
之后,这里头便真的没有他什么事儿了。
愿不愿意给他一份哀荣或者留名,都在小皇帝一念之间,而那个时候,小皇帝肯定不小了,若为明君——他定然容不下他这个“年少时期的耻辱”
。
这么想着的无烟,其实并没有看见身后小皇帝眼中令人惊异的精光。
里面蕴含了数千种感情,那样炽热又那样疯狂绝望。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猛兽,隐忍着要爆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如天正皇帝在朝堂上所说的那样,三日后,他亲自为段无烟大将军践行。
并且,亲自将大军送到了城外。
而段大将军也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带军而出之后,捷报频传,很快就打得大戎国节节败退,让大戎国君不得不忍辱求和。
只不过,这场战争花费了六年的时间。
当段无烟再次见到凌延威的时候,对方已经加冠,真正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段无烟尚未来得及欣慰,便听见了对方冰冷的话语:
“老师,他们在你的将军府中,现了黄袍一件,还有伪造的玉玺,你——该如何向朕解释?”
段无烟一愣,之后便明白了凌延威的意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时候到了,而已。
天正二十一年四月,大将军段无烟因私造黄袍之罪为皇帝羁押,数罪并罚之下,叛了死罪。同年五月,天正皇帝传出了他当政以来唯一的一件“丑闻”
,那便是他欲立一男子为后。
朝堂混乱,而见过那名“男子”
的宫人们说,这祸主的男人,相貌与死去的段将军——极为相似。
然而无论如何,天正帝铁腕镇压了所有反对的人。
更从宗嗣过继了德才兼备的一位小世子作为皇位的继承人,挑选了德高望重的臣子辅佐,让大臣们无话可说,更是得到了其姑母同嘉长公主的支持。
郁闷的宰相大人曾经问过长公主为什么,长公主抱着小女儿无奈地摇摇头道:“老五和我能够给那个孩子一切,甚至是江山社稷天下,可是却没有人能够教会他去爱。”
“如此也好,就算巧取豪夺——解铃还须系铃人,至少——这两个孩子,我瞧着都不错。”
天正朝的宰相大人偏着头想了想,最终无奈一笑:
“只盼着段大将军可不要想不开才好。”
“无情人才会想不开,”
同嘉公主笑得十分揶揄:“心中有情的大将军,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固执。磨一磨,也好——朝廷后继有人就成,孩子们就让他们瞎折腾去吧。”
裴君浩不置可否,却只是希望段将军在后宫里,能够让那位早慧的皇帝陛下染上一点感□□彩,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