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李清赏坦白来意,半侧身站床榻前的柴睢继续单手铺枕被,忽没了兴致提问,语慢声低道:“和首辅执意要我和你同吃住,虽不解他究竟何意,但咱得互相体谅一下了,我一路回来太累,先睡,你自便。”
说完,太上躺进被里,翻个身不再动。
李清赏站在床榻前看着空出来的另半张床,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太上还朝,太上本人和她结合见闻而构想出的太上简直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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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舞历以来,坊间说尽了太上梁王如何残忍无道骄奢淫逸,否则咸亨八年夏,不会招那般天谴来动摇柴周江山社稷。
咸亨八年夏,国中洪涝大旱并行,瘟疫蝗害同发,头顶日头被天狗吃去,受灾百姓绝望中揭竿而起,暴·乱横生,朝廷众臣顺应民意谏柴睢罪己禅位。
咸亨历自元年至七年之间,天下对二世女帝无有任何不满,甚至是赵相致仕和继任者和光掌内阁的权力更迭之变,大周上下也照常平稳运行,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新年拜谢皇帝恩。
至八年,八年夏,各种问题如山洪齐齐爆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等不到朝廷的及时救济,将罪责全部归咎到二世女帝头上。
李清赏听传闻说,女帝把朝廷常备的救济金偷挪去修建了坡鹿园,园里金砖作屋、白银铺地,鸽子蛋大的东海珍珠缀绿植,所养坡鹿每日食百年老参三两三,饮秘制药酒七两七,坡鹿园里的鹿肉吃一口能保百病全消。
后来,经过无数文人骚客口诛笔伐,咸亨帝不出意外成为大周有史以来头号庸君,“骄奢淫逸”
、“极尽享乐”
等形容是她基本标签,街上随便拽个三岁孩童来,都能把咸亨帝罄竹难书的罪状说出几条。
百姓们崇敬一人时,可以把她俸为神,百姓们憎恶一人时,也可以把她碾成泥。
受传闻影响,离开庆城前李清赏也一直以为,食邑在梁的太上梁王是集齐了所有亡国之主特点的无道昏君,直到她来京路上被见闻颠覆认知,直到今日薄暮见到太上梁王本人。
太上是位非常年轻的女子,身着短夹衣,足蹬破布履,修长约六尺,面容清瘦,风尘仆仆难掩五官清晰轮廓,模样落拓却然气质戛玉敲冰,不言不语看着别人时,那副眉眼积威摄人。
亲而不近,疏而不远,温和冷漠并存一身,亲切高傲同属一人,如此气质复杂却不矛盾者,普天之下盖约太上梁王一人耳。
这般的太上梁王与李清赏听过的咸亨帝无一版相同,在与这位同桌而食后,李清赏试图开始理解为何和首辅说只有太上梁王才能护她与昊儿周全。
两个多月前,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兄长说的大理寺少卿申沉,申沉带她去见大理寺卿王冼,王冼看过她替兄长所呈之物后不敢擅专,再秘带她去见内阁首辅和光。
内阁首辅和光是位不苟言笑,脸上皱纹很深的严厉老头,听罢来龙去脉,他把她和昊儿安排在隐蔽住处,变相暂时软禁起来,李清赏猜测,他应是派了人去庆城查虚实。
被藏起将近一个月后,和光再度来见她,忧虑重重道:“你能平安来到某面前已属苍天庇佑,今能保你和令侄无虞者唯剩某旧主太上,某与诸同僚推去孤令,可借机送你进梁园,某已去信旧主告知此事,李娘子,风雪侵汴梁,请相信吾旧主定能护你安然过难关。”
她不知和光所言“风雪侵汴梁”
是为何意,亦不懂究竟有何难关要首辅旧主出马才能护住,她只是受兄长嘱托来汴京送东西,那些人却把她像不可示人之宝般设法藏起。
“会有拨云见日时的,”
和首辅最后语重心长给她说:“风雪再厚,也总会拨云见日的。”
在梁地之外的世人口中,咸亨帝是死不足惜的昏庸国君,和光口中太上梁王是定盘压舱的可靠旧主,李清赏亲眼所见梁园主人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万分疑惑,做过大周国二世女帝的人,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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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月马不停蹄赶路使人身心俱疲,加上家里褥软被暖,柴睢毫一觉睡到翌日半午,起卧后被告知皇帝柴篌候见。
太上双臂微展站衣屏前,恹恹任婢子侍奉穿衣,声音软糯问:“李清赏那个麻烦精呢?”
“早起去学庠上课了,”
掌事官涤尘麻利细致地整饬太上衣装,连腰带与下裙贴合处的细微皱褶亦要尽皆抚平,“舒督总派有可靠之人暗中看护着,您放心。”
殿下回来前已安排好暗卫,殿下自己似乎忘记了。
“我才不操她的心,”
柴睢明显不欢迎这位李娘子住梁园,半垂眼眸问:“皇帝来做甚?”
涤尘沉吟道:“马宝楠说,皇帝听闻您归,特意抽时间来问安。”
“稀罕,我母亲且还不知我已回,他倒是怪积极。”
太上柴睢这张嘴严重继承其相父,说话犀利,使得性格甚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