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之前就得了周县令的吩咐,叫他多照看着秦放鹤,此时听了这话倒也不意外,当即请了朱先生来叫他现场考较。
朱先生对秦放鹤这种越级告状的行为非常不满,干巴老头儿当场吹胡子瞪眼,说他浮躁,眼高手低等等。
“诸子百家恁般深奥,那是会背了便学会了的么?你如此心高气傲,来日必要吃亏!”
他痛心疾首道。
他是打小这么过来的,之前的无数父辈祖辈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就固执地认为这才是唯一的方式方法。
秦放鹤可以理解,却不想接受,仍旧坚持自己的诉求:“先生尽可以出题,若有不好的,学生再学就是。”
你还挺会安排!朱先生把眼睛一瞪,还要再教训,山长便已出声打圆场,“敬之,地里的庄稼尚且有高有低,院子里的花也不一般红,何况人乎?圣人也曾说过,要因材施教,你莫要固执,多问一句也就罢了。”
别说这些孩子,他小时候也不想读一百遍!嘴都疼!
山长都发话了,朱先生到底要给个面子,板着脸,硬邦邦扔出几道题。
有孔老先生势头凶猛的考察在先,这位朱敬之朱先生的题目便显得温风细雨起来。
他甚至不超纲!
真是一位体贴的好老师!
秦放鹤油然生出诡异的感动,不仅能够慢慢回答,出题间隙甚至还能有闲暇观察朱先生和山长的表情。
嘶,有点不对呀。
朱先生固然固执,但反应却好似太大了些,就好像……之前也曾有人这般反抗过。
唔,看来反骨不只我这一副嘛。
人多无罪,人多无罪!
做老师的,只要没有坏心,难免会对优秀学生多几分宽容。
眼见秦放鹤并未说谎,题目答得有板有眼,其中不乏见解独到之处,朱先生神色略略缓和了些。
只语气仍旧不软乎,风干老脸上面皮抖动,“这也罢了,只不
许迟到早退,也不许懈怠,我时时要抽查的。”
能得到这样的准许,秦放鹤已然心满意足,当地一揖到地,郑重道谢,“先生用心良苦,学生自然明白,必谨遵教诲。”
倒还乖觉。
朱先生这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勉为其难的哼,转身朝山长拱拱手,大步流星去了。
洗得微微泛白的袍子在他身后圆润鼓起,飞扬的边角,像振翅欲飞的蝉。
秦放鹤又向山长行礼道谢,对方笑得十分慈祥,“朱先生为人虽有些古板,话也不大中听,但心是好的。”
秦放鹤道:“先生教诲的是,学生心里也明白,日后自然尊师重道。”
其实似朱先生这般愿意让步的先生,已经算不上固执了,原本他还以为会有一场硬仗。
山长打量秦放鹤几眼,满意地点点头,放他去了。
秦放鹤出来时,孔姿清已经在外面树荫下着了,也不知来了多久。
而刚与他擦肩而过的朱先生的背影,似乎越发气鼓鼓,小老头儿走起来都一跳一跳的。
夏末的蝉叫得声嘶力竭,仿佛已经预知到死期将至,在路边树上拼了命地燃尽最后一点光华,震耳欲聋。
对他来找山长一事,孔姿清好像半点都不惊讶。
“办好了?”
“办好了!”
秦放鹤笑起来,一身轻松。
两人并肩往回走,边走边说些杂谈:
“我那里有几本好书,日后朱先生的课上,你可以读一读。”
“……”
优秀学生代表公然怂恿我课上开小差。
他就知道,之前孔姿清肯定也跟朱先生对着干过!
山长背着手,立在窗边,看着两个少年渐行渐远,地上影子拉出长长一片,脸上满是欣慰。
秀才和秀才也不一样,或年少成名,如日升之光;或垂垂老矣,如西落斜阳。
谁不喜欢少年天才呢?
真不错。
傍晚下课回到宿舍放书,再往食堂走时,秦放鹤迎面碰上隔壁的牛士才和郭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