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慢慢把视线挪过去,对方那张脸上没了对峙时的咄咄逼人与趾高气昂,眼下乖顺木讷,却用最轻的语调说最心惊肉跳的话。
“如果我不让你换呢?”
谢敏道。
“我不像您有拒绝的权利,我是靠人活命的人。”
溪崖微微一笑,笑容干净。
谢敏淡淡地回以微笑,颔,状似同意,实际敛下眼底冷意。
这是揭他当时回封控区在泳池派对上拒绝子爵的那杯酒,也在暗指他的伤众人心知肚明。
谢敏心下记了一笔,转头和邮差喝酒。
邮差郁郁寡欢,一开始独自喝,喝了几杯后开始拽着谢敏的袖子,不说话,眼睛红红的,像涂了一尾胭脂。他保有理智的时间较长,碍于溪崖在场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喝到后期了,才开始嗫嚅着唇,出些不知所谓的音节。
谢敏用力绷着脊背才能保证不被对方枕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压垮,面不改色地直起腰扶住人,刚要回头打走溪崖,只听身后高脚圆凳一拖,溪崖已然来到他身边。
“您真的觉得这样对吗?”
轻而带着寒意,问句落进谢敏耳朵里。
谢敏架着瘫在他身上的邮差,手臂一时间麻木,浓黑的影子从身后覆上,密不透风地包围他的感官。谢敏心中一跳,他侧过脸,现溪崖站在他身后,认真地看着他。
“什么?”
谢敏蹙起眉,他在溪崖眼底依稀见到了轻蔑。
“弱者需要靠强者施舍才能活着的畸形世界。”
溪崖轻声说:“财富地位自由乃至尊严,无一不是。”
谢敏凝视着他,自下而上挑起的视线从纤长的眼皮下射出,不同于居高临下的威严倨傲,满是寒刃般锐利的压迫感,霎时令人冷汗涔涔。
溪崖抿起嘴唇,不愿直视其锋,他错开眼睛,正巧这时,邮差出声打断了这诡异气氛。
“银,现在几点了?”
邮差醉大了,嘟哝着。
谢敏垂下眼,哄小孩一样站起来,架着对方的胳膊:“该回家睡觉了。”
说完,他看向溪崖,恢复成先前滴水不漏的模样:“你先回去,明早七点武装登车。”
“是。”
溪崖点头,礼貌地离开了酒馆。
把醉鬼弄回醉鬼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醉鬼虽然醉了,但姿态优雅走姿体面口齿清晰,除了不知道自己家门钥匙放在何处外一切都很完美。
从围墙铁丝网掰了节铁丝撬门,将屡次想把肥皂切片放进烤箱里的邮差搬到卧室,勤勤恳恳煮了一碗蜂蜜水回去时现人已经四仰八叉睡得死沉,最后无奈只能自己喝了水以免浪费劳动果实,临走给人掖被角不小心听了句梦话,心里登时五味陈杂。
“银,别杀他……”
掖好的被角被说梦话的邮差挣开,他在睡梦中还拧着眉,手指抓着谢敏的衣角,哀求地嗫嚅着。
谢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手指捏着被单,如同一尊雕塑,好半晌没有动作。
良久,他叹了口气,熄了卧室灯,掩上门,坐在客厅的长沙上。
身为情报中枢的邮差遍地为家,每处的家有着完全一致的装潢,只是窗外景致有所不同。
谢敏向外看去,纱帘后是翡翠城有名的剧院,恢弘建筑的全覆盖亮化使人们在几千米外就能看到那幢斥巨资建造的文娱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永不停歇,殊不知几里外有人饥寒交迫冻死街头。
的确是畸形的世界,谢敏想起溪崖那古怪的问句,恍然从对方泥塑的壳子里窥见几分不和谐感。
套着温驯而毫无棱角的躯壳仗势作恶,隐忍温吞的表象溢出不符合身份的鄙夷怨念,该说不愧是子爵最得意的参谋,人前滴水不漏,人后惹人忌惮。
谢敏闭上眼睛,他属实累了,结合部的临时居所会有子爵的人全天候暗中监视,他打算在邮差家的沙上蹭一晚,睡一觉恢复体力。
临睡前,他反复琢磨邮差梦中对他说的那句话。当年血腥放逐时银与子爵第一次正面交锋,最后瞄准子爵喉咙的一刀,因为邮差的求情终究没能落下。
有人在接近,堪比野兽般灵敏的感知令银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被匕扎穿的左手汩汩淌血,凝固血块随动作扑簌掉落,银匍匐在巨石后,借着半人高荒草的掩护,缓缓睁开被血浸没的眼珠。
他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虚弱的兽类,被激怒后隐在林间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灌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银将匕反手握紧,眼眸从缝隙里盯紧远处响动的地方,蓄势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