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变得愈动荡。把赤须子安置在山洞里的那天傍晚下着小雨,带食物来给赤须子吃的那个周末艳阳高照。更多时候,山洞不止一个,天顶的太阳不止一个,好几位赤须子晃动在向云来面前,有时候笑着,更多时候坐在山洞前沉默。
你考上大学就会离开这里是吗?
我只是出去读书,我会回来的,寒假暑假,毕业了也会回来。
四年。
四年很快的。
四年很久。
那我每个月都回来,或者每一周!我会去打工挣路费,我静悄悄地回来,爸妈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那多麻烦。
我想……
童醉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剧跳,他对着赤须子挠头,突然口讷了,紧张了,双手双脚不知往哪里摆。“我们出去转转,现在山里没人。”
他说。
我想见你。我放心不下你。我惦记你。向云来反刍他没说出口的话。
夕阳穿过山岭和绿树梢,金色流洇在溪水里。他坐在溪边看赤须子在水中泡着,蒸汽统辖了这片秘密的溪湾。
他的心脏始终不安分。
赤须子在溪水里游动,往童醉脚边丢一条接一条的小鱼。溪水让赤须子的身体降温,尾枯焦的部分散在了水中,火红色的头变作一种更凝重的红,沉沉地压在肩头。他从溪中走出,一丝。不挂的躯体比塑像还要光润漂亮。
童醉的胸口里像囚着一头狂怒的猞猁,左冲右突,让他又激动,又昏沉。他的视线收不回来,直到赤须子坐在他身边,抓起已经被烫熟的小鱼放进嘴巴里。
你吃吗
?赤须子问,小鱼的尾巴在他的嘴巴上摇晃。挺好吃的,刺很细。
童醉像小狗一样咬过去,把整条鱼尾吃进嘴里。赤须子嘴唇的温度果然也很高,烫得他嘴巴有点儿痛。
但这痛像兴奋剂。耳朵热了,脸热了,烟腾腾地从七窍往外冒,他囫囵吞了那条鱼尾,食不知味。
赤须子忽然起身冲进溪水里,很快又湿淋淋地跑回来。他站在童醉面前,伸出了手,声音颤抖:你,你要抱一抱我吗?
童醉立刻抱住了他。很紧地,很急切地。赤须子的体温迅回升,他在童醉怀中挣扎,童醉直到热得无法忍耐才放手,他们气喘吁吁地倒在溪边。他听见赤须子说:很烫吗?难受吗?
一点儿也不烫。童醉说。
你是世界上第二个抱我的人。赤须子说。
童醉一下翻起身来,看着赤须子鎏金般的眼睛。赤须子大概是哭了,但眼泪很快被蒸。他坐起来说:再来一次吧。说完起身冲向小溪。
这次童醉紧随着他跳进了溪水里,在温热的水中抱紧了他。他们小声地说话,小声地笑,在溪水里打滚。童醉的衣服湿透了,他脱掉它们,又一次跳进水里。
童醉被省城的一所医科大学录取了,那所学校里有全国为数不多的特殊人类医学专业。父母为他高兴,问他怎么改了志愿,以前明明想当律师的。童醉答:想当医生,想救人。
救一个特别的,具体的人。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赤须子,赤须子为他高兴,但难免忧愁。他们总爱坐在溪水里,坐在山洞前,童醉热烈地聊未来的事情,赤须子听得很认真。
我会治好你。我还要治好所有的赤须子。
治好我之后,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我们去城里住,我要挣钱买一间很高的、能看到日出和日落的房子。我们可以一整晚都抱在一起。
赤须子看着自己的双手。他黝黑的皮肤上布满裂纹,裂纹中是流动的火焰。他问:治好我,等于让我变得和你一样。为什么不是你变得和我一样呢?我们都变作赤须子,我们找一个山坳,就这样生活。死也一起死,变成灰了,我们都葬在山里。
说完这句话,赤须子忽然燃烧起来。向云来猛地惊叫,随即现眼前的海域开始剧烈晃动。
童醉的回忆因为赤须子的这句话而开始动摇和痛苦,他连深层海域的稳定都无法维持了。
向云来必须立刻撤离深层海域,他一直在抵抗海域中的震荡,但深层的海啸引的震荡将是他无法承受的。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是秦戈在课堂上分享的例子:曾有调剂师因为在深层海域中承受海啸且无法撤离,最后大脑受损,痴呆了许多年。
“……童醉!不,不是……”
向云来大吼,“隋郁!隋郁!!!”
他在海域中经历了漫长的时光,然而放在现实之中,他不过在隋郁怀中不间断地抽搐了几分钟而已。他扭动身体,眉头紧皱,始终和痛苦顽抗。隋郁呼唤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脸,全都不奏效。
“太冒险了!”
胡令溪也是向导,紧张得脸都白了,“他一直都习惯这样入侵别人的海域,可他不是去参加了什么培训吗?没有用吗?”
斗兽场中,夏春、雷迟与孙惠然对峙,童醉已经倒地,但身上冒着黑烟,没人敢去移动他。
银狐扑过来咬向云来的手指,又跳到他脸上咬他的鼻子。但向云来的挣扎越来越剧烈,他抓住隋郁的衣襟,手指关节用力得白,腰不自觉地往上挺,眼皮微微张开,完全失去意识。
“警标呢!”
胡令溪厉声问,“你不是他的潜伴吗?”
“我们还没有设立警标……”
隋郁忽然想起了一些不必要的知识。
他一瞬间都没有犹豫,立刻扳过向云来的脸,吻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