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兵双手被束缚,动作做不完全,但还是真情实意地作了揖:“谢了。”
杨剑涛转身欲走,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程兵的手铐,程兵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双手向桌下藏了藏,强挤出笑容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到这个表情,杨剑涛彻底绷不住,他别过脸去,咬紧牙克制着面部肌肉的抽搐。
刘舒带着慧慧走过来,程兵把手铐藏在更下面,恨不得整个身子都伏下去。
“诶诶。”
程兵想叫女儿的名字,嗓子就像被枪眼堵着,不管怎么调整都紧得很,最后只出这么意义不明的音节。
慧慧没应,一直低着头,等走到程兵身前,她才偷偷抬头睃了一眼程兵,又触电般低下去。
有太多震惊无法言说,有太多关切无处释放,有太多埋怨无从开口。
程兵心如刀割,整个人像掉入沸水的虾一样蜷缩着,脸上却始终挂着宽慰的笑容。
杨剑涛走到门口,先使了个眼色,程兵身旁的警察朝后退了两步。接着,他招招手:“慧慧,和杨叔叔到外面待会儿,让爸爸妈妈说说话好不好?”
慧慧像是刚掉进水里,整个身子都沉沉的,她沉沉点头,迈着沉沉脚步走到门口,检察官也识趣地离开。
程兵终于把手抬起来,用手腕蹭了蹭脸,哑声说:“以后别带慧慧来这儿了。”
刘舒仰着头试了几次,才把心中的苦水咽下,她尽量正常地说:“她总吵着要来看你,见了你又不知说什么。”
程兵快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转向另一侧:“队里其他人都怎么样?”
“都还没判。前几天我在街上碰见了小徐父母,叫他们也不应我……”
刘舒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那里放着一切的答案,“大家都需要时间。”
一阵让人忍不住想逃离的沉默。
程兵思索了很久,他不敢问,又怕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终于说:“师父呢?”
刘舒的表情难得舒展几分:“局里给他申请了一笔丧葬费,葬在第二公墓。”
听到这儿,程兵心里众多大石头之一落了地。
这个墓址,算是认可了老张在921大案中做出的卓越贡献。
刘舒接着说:“胡师母现在又开始带学生补课了,加上捐款,日子能过……”
程兵急促地打断了她,嘴唇哆嗦起来,他怕刘舒听出岔子,所以一字一顿地问道:““王二勇抓到了吗?”
刘舒皱皱眉头,回答道:局里组织了几次外省抓人,都没结果。受害女孩父亲每个月都会去局里,也不说话,就坐着。说是她妈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程兵的内心顿时像一条刚刚被拧干的毛巾,他扭曲地想着,王大勇该死,就算真是死在自己手里他也认了,但死得太早了,起码应该说出王二勇的下落……
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沉默。见两人没什么话说,几步开外的警察就要上前,程兵马上伸手制止,语极快地问了一句:“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一副名为痛苦的面具紧紧粘在刘舒脸上,扯都扯不下来,她郑重地,用尽全身气力地摇了摇头。
程兵做了一个双手向内窝的动作,就像要把心掏出来给刘舒看,由于双手被束缚,显得有些滑稽。 “刘舒,你真别等我,判得不会短。而且就算我出去了……”
程兵双拳紧握,似乎下定了决心,“也不会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
刘舒一直压在嗓子里的尖叫终于迸。
“你还要干嘛!程兵!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程兵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这重要吗?”
,听到这话,刘舒的情绪彻底决堤了:
“不重要吗?你一直说要当个好警察!我任劳任怨在背后支持你!这些年我又当爹又当妈,可你心里只有队里,没有家里!这一切我都忍了,可你看你现在!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这就是你要当的好警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程兵已经在心里做了多轮的逻辑自洽。他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面对如此境况,他只能抬起头,把一切都归给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