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着周予的目光扭过头去。
2o11年3月下旬,春,梅苑宿舍楼大震荡。一声惨烈的尖叫响彻夜空。后来,周予的食指关节处被木刺扎伤过的位置留了一个浅浅的疤,她一直坚信是李给掐的。
李甩开她的手惊叫:“蟑螂!有蟑螂!”
隔壁床上铺的女生闻言从床上弹起,像马上要从天花板掏一个洞逃走。黢黑椭圆受了惊,慌忙夺路,振翅起飞,它一拍动翅膀,屋内立即掀起七级海啸,比蝴蝶效应要迅猛得多,李一边团团转一边用力跺脚,两手狂乱地挥舞,试图为自己创造一个虚空结界,刹那几秒中,周予的脑子已接近停滞,她秉持一种不呼吸就不会被敌人现的原则,一动不动地坐着,视线余光中捕捉到方泳柔铺着牡丹花枕巾的枕头,心里想的是,若一会儿她拿这枕头来防身,方泳柔会不会跟她绝交?
兵荒马乱之中,方泳柔弯身拿起一只拖鞋。
她彷如一个战神,一切动作都像动作片里最终决战前的慢放镜头。
音乐激昂,战神面庞坚毅地穿过一片混乱的杂兵,不疾不徐地为手中的a-k-47上膛。
周予屏住呼吸。
战神扬起手来。
枪声响。(实际是拖鞋拍在柜子上的声音。)
慢放结束,世界恢复正常倍。
敌蟑应声,凄凉地从半空中滑落。
泳柔用纸裹起不再动弹的黢黑椭圆,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周予总算站起身,趁着没人注意,迅往门口挪动了两步,确保敌蟑一旦诈死,自己可以马上逃跑。其他女孩不像她一般自持(自持是她的自我感觉),马上陷入对战神的狂热崇拜,隔壁床上铺恨不得以身相许,多亏泳柔,她才总算不用在天花板上挖洞逃生。李惊魂未定,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还拼命摸着胸口:“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来你们这儿了。”
说完她就夺门而出,紧急撤离。
见周予还站在门边,泳柔问:“你不怕呀?还站在这儿。”
周予确认自己刚刚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痕迹,镇定地摇头:“这只蟑螂会飞,它怀孕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被你打死了。”
言下之意是:你真残忍。
“我把你打死你信不信?”
天井对面的宿舍间纷纷有人出门查看刚刚那石破天惊的尖叫到底所为何事,小奇也推门出来,站在1o3门口,大声向她们喊话:“生什么了?”
她的目光追随李,“阿,刚刚是你吗?”
可李像什么都没听到,慌忙喊道:“周予!再不回来我锁门了。”
随后匆匆进了1o8的门。
好像喊了那么一句,就表明她是没听见,不是故意不搭理齐小奇。
可事实上,她们已有两周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李不与朋友们同行去食堂,打排球的时候,总待在离小奇最远的那个半场,偶尔小奇隔着教室窗户与她打招呼,她也不咸不淡的,应一下就闷头看书做题,要么就是忽然有什么要紧事,马上跟身边人说起话来。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自然间又有一丝僵硬,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疏远不需要契机。
梅苑天井陷入蟑螂疑云之中,教生物的方老师在课上听说此事,唯恐天下不乱地告诉她们,蟑螂的繁殖能力名列世界十大榜单,看见一只,意味着附近还有一千只。一千只!埋伏在暗处的蟑螂大军令人心惶惶。宿舍的灯一熄,李就杯弓蛇影地竖起耳朵,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蟑螂出没。周予在黑暗中说:“一千只,1o间宿舍,6o个人,每人17只。”
李骂她:“睡你的!算这个干嘛!”
骂完又自己算起来了:“你们说,泳柔一个人杀34只应该没问题吧?”
不巧,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算在方泳柔头上的杀敌配额越积越多,蟑螂若敢在5班的几间宿舍里冒头,目击者必奔走来报,害得泳柔被周予起了个新外号,叫蟑螂将军,这比以前的那些什么状元小妹、背书大王还难听多了,尤其以她那一贯假正经的可恶嘴脸说出来,更让泳柔恨不能把她掐死。
每次灭蟑大战,天井内大呼小叫,大家互相串门围观,三分害怕的被牵连成十分害怕,半成勇敢的被撺掇成十足勇敢,小事变成天大的事,变成拉扯胡闹,变成大声欢笑。
蟑螂好像知道李怕它们,欺软怕硬,老在1o8出没应该说,据闻,它们老在1o8出没。最频繁的一周,连着三天夜里,传令小兵程心田跑来将泳柔叫到她们房间,可泳柔一去,根本找不见蟑螂的影子,找不见,又怕蟑螂随时冒头,于是留在1o8接受热情款待,聊八卦吃零食,临近熄灯才匆匆跑去洗脸刷牙。
这么折腾了几次,泳柔察觉不对,仔细一问,李说,好像就在那后边呀,她迷茫地问上铺的周予:“你刚刚是在哪里看见的?”
周予摘下耳机,伸手一指:“就在鞋柜那儿。”
她盘腿坐在床上,身着长袖睡衣,奶白色套衫上绣着木偶匹诺曹,每次泳柔来,她都戴着耳机在床上翻杂志,人一多,她的话就变少。泳柔盯她几秒,她的目光开始游移,“就是那里。你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