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着讲着又笑了。
方细当然不记得了,或许那是这一生中,她们兄妹二人最紧密相连的时刻。幸好她不记得了,若记得,她就永远欠他的,永远无法否定他了。
她的手机收到新短信,虞一来:方老师,我开车回去,顺路接你吗?冬至夜请勿酒驾。她匆匆浏览,没有回复。
“那年我19岁。把你抱回来,阿爸气得疯,罚我跪。阿妈偷偷来看我,和我一起跪在地上,抱着我哭,对我说,忠,你要对妹妹好。”
阿忠凸起的眼中滚下两行浊泪。方细抽来两张草纸,他推开她的手,探身去逐个晃酒瓶子。
她劝:“别喝了。吃点汤圆解酒。”
所有瓶子都空了。他失落地垂下肩膀。他说:“细啊,哥真的希望你幸福。”
她同他一起呆呆地坐在酒桌的狼藉中,她心里有泪,却一滴也流不出,醉眼中看不清前路,只模模糊糊看清眼前这个家,这个团圆的夜晚。
她想,该走了。可怎么走呢?
她开口说:“我先走了。明年办酒,就两家一起办了吧,少费点事。”
若那样,冯秀也该会很高兴。
大嫂陪她走到院里,老三蹲在地上,起身来灭了烟头,招呼她:“细,晚了,去我那里住。阿柔不在,你睡她那间。”
“算了,省得三嫂收拾。阿柔住校没人管你,你就抽那么多烟。”
“要回去?那哥骑车送你。”
这么些年以来,老大与老三总算是爱护她的,这种爱护并非疼爱,只是源自血脉的朴实关怀。他们并不是懂得爱的人。
不懂爱却懂关怀,倒不如什么都不懂。她回绝了他:“不用,我同事顺路接我。”
说起来,她自己也不懂爱。
脚步不稳,走得很慢,她晃悠悠往村口大路走,拨通虞一的电话,对她说:“这里没有地址,你过了大桥,往码头方向一直开,开过了码头,再开一段,右手边有一条向上的斜坡路,路口有一颗很大的树。我就在那里等你。”
虞一很快来了。她坐上副驾驶。
“方老师,冬至快乐。你吃汤圆了吗?”
方细摇头。“没有。懒得再大一岁了。”
车子开了一段,她扭头看向正在开车的虞一,“虞老师,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你上次说过了。”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她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没有依靠的人渴望依靠,没有归属的人渴望归属。”
“你说你侄子的女朋友?”
她在虞一面前,忽然变成阿忠那样一个满腹愁肠的醉鬼了。“你不知道有些人让你感到痛苦,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坏人,而恰恰因为你知道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太自私,太愚昧,太普通。他们是这样子的人,跟你完全不同,让你想离他们越远越好,可你偏偏会在某些时候,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羁绊,甚至感受到爱。”
“方细,你的酒量实在有点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