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是从宁古塔赦回的罪籍奴才,生着一张平凡的脸孔。
她太清楚,放眼皇城,再没有女子的出身比她下等,对于皇子,她几乎是脚下的淤泥,阴沟里的老鼠。只想平安的苟活一世,为何这么难?
胤禛的衣角被春风微微吹起,身姿清隽的走过来。云烟默默低头上前帮他抚平衣角。
“被皇阿玛留了一会,有些迟。”
胤禛看着云烟起身,轻轻给他撩开轿帘,他低头坐进去。
轿夫们迎上来抬起,一路返回。偶尔,胤禛打开小帘,看看云烟静静的侧脸,复放下。
午后的天气极好,胤禛让小魏子搬了桌案到院里的青桐和玉兰树下,点点阳光,星星可爱。一阵阵玉兰的气息飘散萦绕开。
胤禛处理完公务,抬首看着春光有了兴致写诗,云烟就进屋去取了纸来。
云烟陪在一边研墨,静静伺候他写字——胤禛的笔力随着岁月积淀,更见雄浑。如果说从前他的字让人感受更多的是清隽风流,而今则更显出一些浑厚的意境。
深浅秾纤万种姿,爱花自古有情痴。
书窗艳入红牙管,妆镜娇添绿鬓丝。
韦曲千芳初放日,洛阳群卉正当时。
若将解语朱颜比,争似长年锦满枝。
他一气呵成的写下诗句,侧首看看云烟。“如何”
云烟垂了垂眼睛,没有开口夸赞,只是面容沉静的点点头。
胤禛若有所思的说:“我写过的里面,你最喜欢哪句”
云烟握着磨石的手有点顿住,一时没有说话,不禁回身望向屋内桌案。
胤禛随着看过去,眼眸一亮。“你喜欢的是这句?”
云烟看看那副桌后的对联,默默点了点头。
桌案后,那一副对联挂在四宜堂内静静不语——“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通房丫头
关于八贝勒胤禩的那句话给云烟的震动不可谓不大——
十阿哥胤誐的好奇、九阿哥胤禟的敌意、十四阿哥胤祯的探究……颇有点当时木兰围场面对群狼而无法移动的感受重现。
从紫禁城回来后,她心下一片荒芜。
不是不忐忑的,只是一切无法掌控,唯有认命。
云烟没有什么优点,活了两世,唯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
前半生,那样的家庭那样学历加上那样平凡的面貌,屈身于周睿亭的公司挣一口养家糊口供妈妈的微薄薪水。一点点奢望幸福的动心,都让她得到了命运最无情的嘲弄。
这样的女子连灰姑娘都算不上。因为,灰姑娘至少漂亮,所以才能穿的上水晶鞋。
这半世,这样最下等的身份最平庸的面目,屈膝于四贝勒门下做个性命由人只求温饱的贱籍奴才。她活的很简单,连想法都没有,什么是幸福?不是她这等人可以奢求的。小心翼翼恭敬万分的服侍四爷,从不越雷池半步。蜉蝣于尘,只求静好。
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身份既卑贱长相又平庸也不擅言谈的女人,做什么用?云烟一直都不理解胤禩到底在做些什么,要什么。
他那样尊贵又那样美丽的人,要她做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能睡还是能爱?
几乎让人失笑。
想到此处,明明在阳春三月,越从心室里抑制不住的散发出一股股心酸的寒意,扩散到四肢百骸。罢了吧,惶恐又有何用?谁人会对你手下留情?能活便活,不能活也便罢了。
云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卑微又纤弱的像一只小蚂蚁,好像随时会被命运碾碎,但在艰险面前她又有毫不畏惧一切随缘的勇气和淡然。
小顺子销假回府,每天陪着胤禛上下朝,公务有日渐丰富和繁忙的趋势。云烟缩在府内,哪里也不去。几乎只在四宜堂和正房间来回。
小弘晖有时会对云烟咬耳朵说想去外面玩。云烟总笑笑说你问你阿玛。小弘晖又吐吐舌头说去隔壁八叔家玩也好,听说八叔家有很多漂亮稀有的花花草草。云烟听到八这个数几乎是立刻感到脑海一疼。那日紫禁城一遇后,云烟躲在府内,一切倒还很平静。
小阿哥弘昀也渐渐长开眉眼,小小一团抱在手里,那黑黑的眼睛,小小的鼻端。可爱自是不在话下。弘晖极是喜爱小动物的,更不用说是小弟弟,小弘昀也是一见弘晖就咯咯笑。二人时常不见就想。云烟见他们兄弟这样亲和,不禁感到心生柔软。
一日午后,弘晖午睡后就腻着云烟说要去看弘昀,云烟就牵着他往后院西北边侧福晋李氏的院落里去。
云烟和弘晖还未走到门前就遇到李氏院里的小丫头说秋杏和青环抱着午睡后的小阿哥往不远处的凉亭散步去了。两人就转向往西北角的凉亭那边去。
这处的凉亭设计的极好,又隐蔽又风雅。四周植满郁郁葱葱的绿竹,取的是曲径通幽的设计手法。在层层叠叠的幽静处设了休憩亭,是午后的绝好去处。
云烟拉着弘晖一路玩,好一会才走近亭子,弘晖眨眨大眼睛说:“我们轻轻的,看看她们做什么呢”
云烟带笑的瞥他一眼,静静地跟在弘晖后面。
透过竹影能隐约看见丫头秋杏和青环的身影坐在亭内,秋杏似是抱着小阿哥弘昀,就听对面的青环惊呼了一声,云烟和弘晖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弘晖的小手拉紧云烟——
“云烟是宁古塔赦回的贱籍?!”
青环抑制不住的惊呼声有点大,非常清晰。
“当然,你们新进府的不知道而已。”
是秋杏的声音,她声音里那种不屑的意味连弘晖都皱了皱小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