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先变了脸色,此前他设想过多种可能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料想会在此刻无处可避。
“你妈妈刚好来这边办事,知道我住院,顺路来看看。”
方南振解释到。
方晏毫无意愿得知他们怎么又会见面,倘若被付芸得知,又会引起怎样的血雨腥风。他冷笑了声:“孙女士倒是念旧。”
孙舒文一怔,手中的苹果皮断开坠地。她知道他如今或许依旧恼怒生气,只是没料到如此不留情面,连称呼都分外生疏。之前在周沁那里碰了壁,她才迂回地从方南振这里入手,这行是来修补感情,而非激怒他。因此,她脸上照例是镇定到有些纵容的神情,仿佛他不过是个发泄斗嘴的小孩。
屋子里气氛沉默怪异,方晏想,他们三人居然也曾是一家人。五岁前,他和孙舒文住在方南振租赁的高级公寓,以为自己像其他孩子一样,拥有平凡幸福的家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觉得讽刺。
三个人,三个家,他们早就马不停蹄地奔往了属于各自的生活,如今这样又是何必。
病房里气氛沉闷,方晏听他们谈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题,心生无限敬佩。论段位,他实在是低,做不到粉饰太平。中途,护士进来换药,眉目温婉的女人轻声问她:“明天可以出院吗?”
“今天查房时医生说可以,明天家属可以早点去办手续。”
护士说完后,瞥见窗户边站着的男人,气质不凡,却一身事不关己的孑然。
方南振扬声:“明天你再过来一趟,让琼琼不用来了。”
方晏点头,似笑非笑:“可以。”
无非是再跑一趟听些陈词滥调,“上次跟您说的,不如早做考虑。”
“她虽然学过管理,但方氏这么大的产业,一个女人怎么管得过来?”
方晏确信方南振或许从未和方琼聊过这个话题,方铭去世后,他和方琼聊天时谈起过这件事情。他曾直白说过,他对方氏没有任何祈求和欲望,也不会放弃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让她按照意愿继承应得的。
当时方琼失落嘲笑,她大学主修管理,又曾去国外镀金增加经验,却永远不在方南振的第一考虑范围内。她有能力,也有野心,这些年却被围困在姚家的婚姻里。方晏再次询问过她的意愿后,这是第二次推荐,如果再被拒绝,他不会再干涉和建议。
手机铃声使空气重新活泛起来,陆广柯询问方晏什么时候回公司。挂断电话,他说自己要先回去处理事情。孙舒文见此情况也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电梯里十分拥挤,中途又进来一辆轮椅。他们距离并不远,却像隔着楚河汉界,那是漫长光阴缔造的界限。
抵达一楼,她躲开人流,跟在他身后急急说道:“阿晏,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聊聊。”
“没时间。”
他脚步未停。
“我可以在你公司附近等你下班,中午和晚上都可以,一起吃顿便饭。”
出了住院部大厅,方晏回过身看向身侧的人,时光对她垂怜,眼前这张脸比二十多年前显得微老,却依旧美丽。可是,已经在记忆里模糊又陌生。
“有什么事情你直说。”
“你和周沁还好吗?”
“很好,没有无关人士打扰,生活平静。”
孙舒文脸上出现恼意:“阿晏,你一定要这么跟妈妈说话吗?”
方晏嗤笑一声:“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如今在新区另有儿子。”
“那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他可以被弃之如敝履,对方却能够尽享无血缘关系的母爱。
孙舒文知道,不管如何,他不会答应一起吃饭,眼前是自己能够抓住的机会。“今天听你们的谈话,你不打算接手方氏?”
她观察着方晏的表情,无波无澜,事不关己。她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么大的集团,你……”
“再大的集团,跟我没关系,与你更没有什么关系。”
方晏望过去,不理解她怎么会来说服自己。可以是方南振,也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该是她。与付芸的牵扯,无论用怎样的利益来置换,他的答案永远一样。
孙舒文从原先的情急之中回过神来:“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做决定有自己的想法。”
不耐烦的情绪抵达顶峰,他眸色也冷了下来:“还有事情吗?”
“没有了……”
孙舒文说道,“这些年,妈妈知道对不起你,也亏欠了你很多。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你爸爸今天提起,你不喜欢他介绍的女孩,我理解,周沁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能够越过越好。”
方晏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借你吉言。”
下午四点左右,结束公司的会议后,方晏回到办公室。手机上收到让人查探的最新消息,如自己所料,孙舒文来探视方南振,并非心血来潮,也不是什么旧情人间的冰释前嫌。
她如今的夫家,家中和企业掌事人,也是她此生真正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前两年便久病缠身,把公司交给了儿子打理,让她这位继母从旁协助。为此,找了懂风水的人,孙舒文特意改了名字,在原本的“孙舒”
后面加了个“文”
字,希望事业生活能够如意。
可如今,那人的情况并不乐观,这些年的平静局面即将被打破。
孙舒文的处境大抵明了,药企和家产都是对方儿子的,她能分到的屈指可数。找方晏,是为了给自己觅一份更为牢靠的出路,还是这些年亲情所致,促使她想要修补彼此间的罅隙。他对前者抱有更大的信任度,并非天性对感情悲观,只是要指望一个抛弃孩子的人,这种猜想他宁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