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瓦房依山势排开,下方转角出来,就如同书法的‘一’字顿笔带勾。勾出来的地方是厨房加宽位置,现在如此,两年前如此,两年的两年前还是如此。
“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坐在灶前生火、站在灶上忙碌的那个身影了吧?”
秦宇一手提包,一手拉箱子,站在大马路和自家院坝相连的台阶前看着房顶上那袅袅的炊烟,如是想到。
年前奶奶病危及过世,家里都是有书信告知的。然而,别说新兵本就两年内没有探亲假期,就算是有又如何,那会儿的自己还在边界丛林间追击毒枭。
四十五度角仰望烟囱,暮色浓浓,炊烟隐于暮色,泪眼也隐于暮色。
厨房门打开,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小宇?”
他一边走向院坝一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暮色太浓,还是他的眼睛已经不复当年的清亮。
“嗯,爸。”
秦宇踏上台阶,走上院坝。
相隔丈余,两人都停了下来。没有小说里的热泪盈眶、相拥而泣,更没有电视剧里的双包落地,来一个双膝碎地板的表演。
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自然。自然得自然而然。
农民家的亲情没有表演,可能也很激动,但羞涩的他们都习惯性地将感情隐藏起来,不让对方去感动,去伤怀。
相互走近,父亲帮忙提走较大的皮箱。
“三天的火车?你妈听见路上有停车的声音,感觉可能是你回来了。现在有班车倒是方便,我们当年退伍,还要在县里面住一晚上的招待所。”
“嗯,民事局耽误了点时间,本来是赶不上车的,不过县里面算是特殊照顾吧,给留了一班专车。妈呢?你们还没吃饭吗?”
“她不知道是不是你,在烧火呢,饭也好了,就是怕你回来,便早点回来做饭。结果回来也是挨时间,又说怕做早了你还没回来,便又等了等才做的。”
“哦。”
。。。
厨房勾出来的那一截是一个小型的饭厅隔间,四四方方的房间中央安置着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此时,饭菜已经摆好,白米饭,高配三菜一汤,居然还有两杯半泡酒。父子满杯,老妈半杯。
老妈藏不住事,坐着就说了一些奶奶病后的情况,以至于饭没吃上几口,反而是酒又每人多倒了半杯。
看着老妈啪嗒啪嗒的眼泪,父亲沉默,秦宇也捂脸泪流。
那个慈祥的老人就这么走了。
那个在集体生活制时期因为心绞痛,不能下地却又被迫下地,还拿不到满劳力工分,不忍心看着一家子把面汤让给自己这个病号,而自缢的男人的女人。
那个年纪轻轻就独自带着六个子女,其中还有一个因小儿麻痹致使腿部残疾的女儿的坚强的女人。
那个好不容易拉扯儿子长大又将之送去为国守边五年的女人。
那个让二姑总是有愧面对的女人。
那个需要每周末学校放假才能吃一次肉时总是说她不爱吃,说秦宇姐弟读书费脑子,又要长身体需要多吃点的女人。
那个有些重男轻女,总是容易在秦宇姐弟打架时候拉偏架的女人。
那个在相邻几村中唯一一个不和儿媳妇找架吵的女人。
她就这么走了?
老妈絮絮叨叨着奶奶病后的情况,终于还是把秦宇拉入了本想暂时规避的记忆之中。
记忆中,二姑的哭诉再次回响。
“那时候真的很难啊,每天都是红苕汤填肚子。哪里可能吃得饱,红苕都没有多的,全是汤,喝多喝少都是饿,喝多了还叮心(烧心)。
那时候你爷爷已经有很长时间的心绞痛了,早先还能忍着去上工,后来痛得很了,根本出不了门,在床上打滚,使劲的锤。但那些人还是每天来叫,逼着他去上工,还只给半个工分,说他偷懒,还要拉去批斗。
那天晚上分了一点面。。。我都忘记了到底是分的,还是你大爷爷家给匀的?反正估计也没有二两吧?和着红苕汤八个人吃。后来还剩半碗汤,你奶奶就让你爷爷喝,你爷爷又说他反正也出不了工,要让你奶奶喝。
我那会儿小啊,才十岁,也不懂事。看着他们两人在那里让来让去就火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火的,反正就吼了一句半碗汤还推来推去的,你们到底喝不喝啊?不喝给我喝了!
后来你爷爷就哭了,说他干不了活,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然后第二天起来就听见有人叫你奶奶,说。。。说你爷爷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