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沙营葡萄,夹一小块金糕,红绿相间,好吃又好看,宝玉总是闹着要吃的,祖母却时时要拦着怕他胀了食……”
贤德妃的声音温婉恬静,“不过要是整段山药蘸的葫芦,唯有九龙斋的最得意……”
听她这样娓娓道来,永靖帝脑海中却盘旋着一种不祥的念头,让他几乎忍不住想立马就招太医进来详问病情,却只是更加握紧了贤德妃的手,温声道:“好好,朕都知道了……你喜欢什么,喜欢哪家的,朕都给你——九龙斋和隆记的糖葫芦,朕明儿一早就派大太监王福去传旨,让他们每式每样都进上来……”
贤德妃收回目光,笑晲了永靖帝一眼。
这一眼,这一笑,自有那万种风情。
“不,现在就让他们进——王福,王福——狗奴才!”
永靖帝喊了两声,已是心烦气躁,那王福本来坐在殿外喝着香茶迷迷瞪瞪几欲睡着,不妨皇帝这会子叫他,听了这声气不对,吓得忙一溜烟跑了进来,一转过屏风就跪倒在地,压着公鸭嗓子一叠声道:“是是是,主子爷,奴才是狗奴才!”
纯嫔在旁边被逗得噗嗤一笑,被永靖帝眼刀一扫便噤了声。
“你去传朕旨意,让九龙斋和隆记进他们店的糖葫芦来,各种样式的都要——少了一样,朕砍你一只手;少了两样,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王福摸不着永靖帝这么大的戾气哪里来的,纵然这道旨意多么滑稽莫名也不敢多话,唯唯答应着就要退出去。
贤德妃强撑着坐起身子来,对王福低声道:“你且慢……”
又转过脸来,端详着坐在床边的永靖帝,真个目如明星面如满月,因修饰整洁,三十多岁的人了,看去还象十八·九岁那样年轻秀气,只是因刚刚动了怒气,白净的脸上带着一层薄晕。
她看了半响,突然觉得心酸,低垂了头给摆弄着他腰间的香囊,见那香囊还是去年她绣的翠竹图样,只是磨损了又补好的,堂堂一国之君用缝补过的旧香囊,自然是顾念她的意思,她压下万种情思,轻声道:“为着我随口一说,就这样劳民伤财,我心里也不安稳;况且为着我破了宫里的例,那我成了什么样的人了,就是后妃姐妹们没什么话说,太后她老人家……总也是我辜负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教诲……”
永靖帝被她亲近体贴的动作弄得心里一暖,听着这番耳边细语,心里已是转过味来,只是笑道:“吃几个糖葫芦,算得上什么劳民伤财……只是你尚在病中,朕这么做倒不是爱你反是害你了——你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早日好了,什么时候好了朕什么时候带你出宫去吃……”
“真的?”
贤德妃听到最后一句,眼中光彩跃动,不过一瞬又归于寂寥,笑道:“那臣妾便先记在心底了。”
珍妃见状,插言道:“嫔妾和纯嫔是代太后娘娘来的,既然姐姐身子还好,这便回去复命,也免得她老人家挂心。”
贤德妃便在床上福身谢了太后惦念,让嫣红送了珍妃、纯嫔二人出去。
永靖帝便将她抱在怀中,只觉她如今瘦得不成样子,因有着前朝党派争斗,他见了这贤德妃总觉得心里不自在,算起来总有小半年没过来了,想着,他慢慢道:“朕和你少年相伴,有什么说什么。拈花惹草的毛病儿朕有,前朝纷争朕不能同你讲,这是祖宗规矩——论起心来,爱的还是你。但登基之后,总觉得和你隔着一层什么,欲爱不得,欲罢不能似的,为什么,朕也说不清楚。”
贤德妃乖顺得伏在他怀中,闭着眼睛含笑听着,静默片刻,轻轻问:“皇帝,若是嫔妾死了……您会给个什么谥号呢……”
她话未说完,已是被永靖帝一手掩住了嘴。
“不许胡说!”
他凝目望着她苍白的面孔,半响有些挫败得移开视线,温声道:“你且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起身往殿外走去,走到门边却又停了下来,并不转头只问道:“贾府如今可还是初一那日替你去清虚观打醮?”
贤德妃听他这样问,不觉心灰,总是年少时惹下的债,想着两眼已是淌下泪来,偏偏声音却还从容,“回皇上的话,是。”
得了一个“是”
字,永靖帝这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且不说那边凤藻宫里永靖帝冒雪离开,留贤德妃一人无语泪流;单说这慈安宫里,珍妃和纯嫔回来向太后是如何复命。
只见她二女垂首侍立在两侧,太后冷笑道:“贾元春果真这么说?”
纯嫔道:“嫔妾不敢欺瞒,贤德妃也实在是太恃宠而骄了——她亲口说的,便是后宫姐妹们没话说,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她的……这话对着皇上说,可不是挑拨太后娘娘与皇上之间母子关系么?离间天家骨肉之情,也太大胆了些。”
她扯了珍妃一下,“珍妃姐姐也是亲耳听到的,对吧?”
珍妃面上微微一僵,低声道:“回太后娘娘,嫔妾也听到的;不过贾妃也是为了阻止皇上不妥举动,细论起来,总是皇上对贾妃太过挂心的缘故,才会偶失分寸……”
太后已是捶床大怒,顺手扯过一条束在大迎枕上的黄丝绦带扔给珍妃:“去,给贾元春拿去,就说我的话,她的事我都知道了!”
这是要赐死之意了。
珍妃忙道:“老佛爷!您别生气,姐姐她不是——她是……您听我说——”
“去,这事我说了算!”
太后朝珍妃断喝一声,又吩咐纯嫔,“你退下!”
偌大的慈安宫大殿里便只剩了太后与珍妃二人,夜风卷雪扑打在长窗上,“呜呜”
得让人心生惧意,殿角的铜香炉里燃着白檀香,那甜香丝丝缕缕得钻入珍妃鼻中,让她觉得腻味粘稠——就跟面对太后时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