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予瞧得清楚,这人说话既没张口也未动唇,原来脸上居然带着一张人皮做成的面具。汤予猛然想到三年前夜入行宫,于天后武珝处见过此人,惊道:“是你?”
那人奇道:“汤大侠说什么?难道认得老夫?”
汤予心念一转,忙道:“不认得。你就是集英会的雄魁?”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老夫便是。”
汤予惊疑不定,暗道:他究竟是何来历?天后武珝曾称其为老恩师,态度甚是谦恭。不想他还是集英会这一神秘组织的雄魁,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雄魁再请汤予安坐。仆役奉上茶汤、茶碗,舀了一碗香茶递于汤予。雄魁说道:“此茶产自剑南道成都府鹤鸣山顶,前些年老夫去鹤鸣山拜祭张天陵祖师,偶然现峭壁间竟有一棵茶树就采摘回来,命人精做成茶,取名臻鼎香茗。汤大侠请品尝。”
汤予平日既不懂茶也不饮茶,但看雄魁待客有礼只好浅浅饮了一口,顿觉清香扑鼻,沁人心脾,不禁赞道:“好香的茶。”
雄魁笑道:“把茶冷眼看红尘,借茶静心度春秋。茶是雅物,亦是俗物,行于官场,染几分官气;行于江湖,染几分江湖气;行于市井,染几分俗气;行于商贾,更染了几分铜臭气。只有行于三五知己之间才会多了几分仙雅之气。汤大侠觉得老夫讲的可对?”
汤予听其话里有话,轻轻点了点头。雄魁又说道:“老夫平生最爱茶道,茶道讲究六境之美,茶叶、茶水、茶具、火候、环境、心境缺一不可。而今日汤大侠所饮的这碗茶汤可说占足了六境。”
汤予放下茶碗,仔细聆听。雄魁的双睛在面具下炯炯有神,说道:“此臻鼎香茗世间罕有,珍贵无比,饮过之后齿颊留香,回甘无穷,单以口感论可说天下第一。烹煮此茶之水是老夫遣人自昆仑雪山取回万年玄冰,兑以金陵城金山寺外的中泠泉水调和而成,极是难得。”
雄魁举起青色的茶碗轻汲一口,说道:“汤大侠不要小瞧了这两支茶碗。此碗虽样式普通却是三国时曹植曹子建所制。今人都知曹子建文采冠绝华夏,但不知其最擅长的乃是造瓷。曹子建曾在邺城兴建瓷窑,烧瓷做器,称得上是瓷器之祖。只是年代久远,工艺失传,所制瓷器就流传更少,时至今日天下不过只余四只。本来这四只瓷碗皆被五龙祠的监院主持谷墨道人所藏,后老夫用上古名剑干将、莫邪相换,才得来这两只瓷碗。”
汤予暗暗吃惊,低下头轻抚碗身,见手中瓷碗也没什么稀奇之处,居然须用干将、莫邪两把绝世名剑交换,真是怪事一桩。雄魁说道:“茶叶、茶水、茶具易得,烹茶的火候却是最难。烹煮此茶的木炭是用千年沉香木烧制而成,火旺而不急,自带香气。而这几个煮茶的下人也是老夫悉心教导,苦练十年煮茶手法,方有资格为你我烹煮一碗清茶。”
汤予生于贫苦人家,自幼生活艰辛,最厌恶穷奢极欲之事,听到此处略有不喜。雄魁却越说越是高兴,接着说道:“汤大侠别看这里沉旧,其乃是书法大豪欧阳询的故居。欧阳询三朝为官,临池之技纵冠古今。高祖武德五年,奉诏编撰《艺文类聚》,历时七年书成。后欧阳询辞官还乡,行至康城喜此地山水风光,遂建此宅以用养老。”
雄魁说着一指堂中墙上的英字,说道:“这英字便是他的笔迹。老夫十余年前云游到此,花重金购得此宅,简单整饰,保持原貌,设为集英会的一处分舵。这宅院古朴典雅,静逸清幽,又有欧阳询的墨宝,于此饮茶,茶汤都染了三分书香。”
汤予若有所思,雄魁话锋一转,笑道:“茶道六境,此地已得五境,至于心境吗……”
雄魁顿了顿说道:“老夫久慕汤大侠之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心情自然大悦。汤大侠得绝世佳人相邀,想来心情也必是欣喜。故而老夫言说汤大侠所饮茶汤已占全茶道六境。”
汤予听雄魁讲完,想到方才客栈之事,脸上不禁一红。他偷眼望向云羽落,云羽落站在门口亦是红霞满面。那仆役又给汤予舀了一碗茶汤,汤予一饮而尽,说道:“在下和集英会素无交集,雄魁邀我前来恐怕不是只为了饮茶吧?”
雄魁放下茶碗,说道:“当然不是。”
汤予说道:“那是为何?”
雄魁沉声说道:“老夫佩服汤大侠的武艺,更敬重汤大侠的为人,不忍心看汤大侠日后结局凄惨,身异处,才特来相救。”
“喔”
,汤予一声冷笑,说道:“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