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照看祁承懿,虽更多是为了做给祁昼明看,怕他借题发挥,怪罪她没有看顾好这孩子,但既然来了,便也会尽心尽力。
分辨出眼前之人是容因而并非熟悉的青松后,祁承懿有些慌神,立刻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连番追问道:“为何是你,青松呢?”
容因失笑:“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对他如何。难不成我在你眼中就坏到这个地步?”
“我瞧他在这里守了你许久,便命他回去歇着了”
,说话间,容因适时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他唇边,“来,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啪。”
祁承懿忽然发作,猛然抬手打掉了容因手中的瓷杯,双手并用地推搡起她来,“你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四五岁的男孩个头虽小,可真发狂使性起来一时间却也不是那般好辖制住的。
容因再次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慎跌倒在床尾侧,白日受伤的尾骨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一整日下来,她原本就已身心俱疲,再加之初来乍到,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瞧出端倪,识破她并非原主。
此刻,被祁承懿三番五次地作弄后,容因心中的怒火终于积攒到忍无可忍的程度,已然动了真怒。
“祁承懿,你若再闹,便再也别想让宋嬷嬷从庄子上回来。”
她彻底拉下脸来,语气也变得漠然。
容因一贯如此,平日里十分好脾气,从不轻易动怒,即便真恼了,也不会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是一言一行,包括眼神在内,顷刻间都变得冷淡非常。
祁承懿却并不怕威胁,反而恶狠狠地瞪视着她:“我就知道你先前都是装的!”
“我没有”
,容因面色冷然,心中却满是无力。
她还从没像今日这样头疼过。
这孩子性子太倔、防备心重,可偏偏又聪慧老成,远不如这个年纪的寻常孩童好哄,活像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
她若想得他信任,怕是极难。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养成的如今这副敏感多疑的性子,倒是和他那个凶名在外的爹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她多少怀疑这恐怕是他们祁家人自骨子里带出来的通病,毕竟料想原主这不到一月时间的磋磨还并不能让他有如此大改变。
容因深吸一口气,蓦地想起白日里听他提起祁昼明时那副带着仰慕的神情,灵光一闪,试探着道:“这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不好好养病,便是犯蠢。枉你心中钦慕你父亲,事事以他为楷模,可我瞧着,他倒是不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说完,她见那孩子猛然一怔,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瞬间安静下来。
容因眼中这才露出点点笑意。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孩子心里应当是很仰慕祁昼明这个父亲的。只是像原书所说,祁昼明对祁承懿的关心少得可怜,亦并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与孩子相处,从来缺少陪伴,甚至索性娶一位继室回来替自己照料,可见究竟疏忽到何等地步。
可是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父亲的形象是最为高大的,也往往是其最钟爱模仿的。如今的祁承懿尚未学会思考祁昼明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教给他的那些是好是坏,他只会按照他父亲的方式去应对他所面对的一切人事物,以力求得到他的认可。
“哼”
,祁承懿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你懂什么!”
可容因分明瞧着方才他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
她眼中的笑意顷刻如潮水般褪去,涌上愧疚。
“对不住。”
她看着祁承懿半边软乎乎的侧脸,轻轻描绘出这样一个口型。
他看不见,自然也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容因垂下眼帘。
此刻她心口酸胀得厉害,甚至有些发疼,却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
她只是不可抑制地想到,“父亲”
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她曾经亦有过,可后来却失去了,甚至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点一点地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眼前的这个孩子,如今期盼父亲注视的心情,和曾经某一段时间里的她,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用了许久功夫,容因才终于从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再次换上一张笑脸:“祁承懿,你若乖乖喝药,赶快好起来,我便叫你父亲来看你,如何?”
她知道利用一个孩子渴望父爱的心去拿捏他是卑劣的,可眼下她是发自内心想帮帮这个孩子——尽管她尚且自身难保。
可她想,至少不要让他与他的父亲也如此疏远。就像她那样。
听到这句话,祁承懿眸光微动,不自觉地侧了侧脸,有些想去看她,可最终却又忍住了,只是瓮声瓮气道:“你命令不了我父亲。”
祁承懿如今还不满五岁,可却已懂了不少事、识得不少字,祁太夫人常说就连祁昼明幼时都不及他天资聪颖。就像此刻,他自己便能分辨出容因的话根本没有几分可信。
她不过一个新娶的继室,他都平日里都没办法让父亲时常陪伴在自己身边,她又如何能做到?不过是诓骗他的花言巧语罢了。
他就知道她是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她如今这副模样反倒比之前总想着要害他的时候还要惹人厌烦!
“你信我,我真的有办法将你父亲请来,只要你赶快将病养好。我发誓,我绝不骗你。”
听这孩子的语气容因便能察觉出他此刻必是十分难过,只是在她面前不愿示弱而已。
她一时间全然忘了先前对他生出的不满,一并转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