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点了一下的黄茂德连忙摇摆着手诚惶诚恐道:“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请您千万别误会,也请您一定原谅我昨晚的无礼。”
他还知道现在已过午夜了。
“无所谓,”
梁尚乾转过身来面对坂相忝,“我的事完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了。折腾了半宿,我可以走了吗?”
“这个……”
坂相忝尚在犹豫,梁尚乾接上话,“有事招呼一声我随叫随到,一直不都是这样吗?”
干咳了两声的坂相忝道:“梁主任言过其实了,应该说我们一直非常倚重你的。那么请回吧,辛苦了。”
梁尚乾看了隔壁房间一眼,一个穿着白大褂貌似医生的人正用棉签小心地擦拭着周纲堂脸上的鞭痕和鲜血。
周纲堂显然不清楚他们这么做是要干什么,但知道绝非什么善心,所以用劲摇晃着脑袋不予配合,当看见有人拿着照相机进入房间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愈地挣扎起来。
山田向两名打手努了努嘴,打手上前一左一右扳住他的肩膀,掐住他的后颈,固定好他面向照相机的脑袋,山田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指拢了拢他的头,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镁光灯一闪,拍照的人抱着照相机争分夺秒地跑出刑讯室。
山田临走,吩咐打手把周纲堂放下来穿上衣服,把烧烙铁的火加大些,别把人给冻死了。
这时候的周纲堂倒是挺配合,把打手扔过来的衣裤慢慢地穿上,眼珠子在眼眶里频频转动着,脑子里思索着小日本突然这么做的意图。
时间距他被捕已经过去了至少五六个小时,自己任凭各种刑具加身没吐一个字,跟他坚强与否没什么大的关系,而是在争取一个相对的时长,他基本做到了,为组织赢得了宝贵的撤离时间。同时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扛得过去,但小日本突然给自己拍照,使他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某种疑虑甚至动摇。
他们要干什么?登载在报纸上向全市民众布共党某高级干部被捕获的重大新闻以威慑民心?或者用以向高层报告?不,第一,直接拉出去示众就是了;第二,似乎没那个必要清洁面部以验明正身。那么另一种可能性,便是据此找到自己的住所拿自己的软肋下手。
——宝儿,周纲堂禁不住呻吟了一声。这个世界上自己若是存在这么一个软肋,那便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儿了,四十岁才得的宝贝儿子。但是,小日本要找到自己的住所也不是那么轻易的。房子是行动科长老哈的家产,一个独栋的小两层,派出所的户籍上查不到自己身上的,且自己平时尽量低调刻意保持与街坊的距离,有时甚至以乔装的打扮出入,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再者,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获知三元路出事,组织上转移的同时一定会顾及到自己的家眷。
想到这里,周纲堂略松了一口气,可是,一口气马上又提了起来。不对,自己的住所除了书记林亦名,就只有李维生和老哈知道,谁又能去通风报信?周纲堂的一颗心一下提到了嗓眼口。妻子是打小家里定的娃娃亲,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就是一普通的家庭主妇,对自己的身份在外面干些什么或多或少猜得到一些,但她从不过问,一直尽着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且自己三两天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对将要降临的灾祸哪怕有一丝丝的防范。
思及此的周纲堂心绪一下彻底乱了,从地上爬起来欲在房间里走动以理清头绪,但眼睛一瞟到一边的看守,或被隔壁双面镜后的人瞧见了,便漏了馅了。
看守见他起身便喝了句,你要干什么?
他说要上茅房。
看守踢过来一个盆,他尿了尿后躺下身子背对想象中的双面镜,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头都要炸了,到了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铁门“哐当”
一声响,有人进来了,要他转过身来,他慢慢地转过身,山田手里拿着一部电话机。
“你的电话。”
山田将话筒向周纲堂递去。
周纲堂迟疑着不敢接话筒,山田却硬塞到他手里,还没等他把话筒凑近耳边,一个奶声奶气的男童声扎进了他的心扉,构筑了一晚上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爸爸爸爸,是你吗,我是你的宝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