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气,头顶上的太阳已经热得着火一般。宫殿的颜色与三年前的记忆重叠了起来,熟悉得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柳闻蝉走进了熙和宫。
晋安公主正在案前作画,宫女也不肯上前打扰,只无声示意柳闻蝉在廊下等候。熏风过,空气中连鸟鸣也不闻一声。
竹帘上映着竹影,仿佛藏着一点隐约的禅意,很好看。
柳闻蝉靠在栏杆上一派悠闲。旁边几个小宫女几次以目光示意她注意仪态,她只视而不见,直到文嬷嬷从殿内走出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嗯,慈祥的文嬷嬷如今一点也不慈祥了。
柳闻蝉以目光询问,文嬷嬷亦以目光警告。柳闻蝉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便仍旧靠在栏杆上,顺便还扶着柱子往上蹭了蹭,半坐下来。
气得文嬷嬷瞬间青了脸色。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一刻,文嬷嬷又退回门内,柳闻蝉便收回了目光,仍旧看着窗前的竹帘。
余光却时时关注着门前那些小宫女,从眼神到动作,半点儿也不肯放过。
面孔自然都是陌生的。但是她在来的时候注意过,外面墙角下有一个擦洗砖石的太监莫名眼熟。
三年的时间,足够这宫城被剔一遍骨头换一遍血,但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总会有照管不到的地方。就譬如这宫城已经建成了三百年,年年除草擦砖种花捉虫,可是杂草依旧一年一年地生长起来,蚂蚁蜜蜂依旧一茬一茬地钻
出来,杀不完的。
“柳小姐!”
殿内文嬷嬷的声音唤,“进来吧!”
柳闻蝉笑了笑,站起身,从容迈步跨进门槛,打量着里面陌生的床帐和桌椅。
不错。
熙和宫还是熙和宫,但里面的人和摆设都已焕然一新,充分证明什么珍珠玉器金丝楠木都靠不住,只有人命最值钱。
柳闻蝉含笑向着熟悉的窗户行礼,迎上的是晋安公主同样十分真诚的笑脸。
“你来了。”
晋安公主笑道,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柳闻蝉平静地任她牵着,回家般从容自在:“听闻殿下召见,自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只是似乎来得不巧,打扰到了殿下作画的雅兴。”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晋安公主看着桌案上的画,“蝉儿来看看孤画得怎么样?”
案上是一幅空山流水图,近景枯枝突兀、怪石嶙峋,令人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横在心上,浑身都不自在。
不好看。柳闻蝉心里这样想,然后就说了出来。
晋安公主一愣:“不好看?”
柳闻蝉点头:“都是些枯树枝、大石头,不好看。我父亲书房里的都是些牡丹、兰草,工笔美人写意花鸟,比这个好看多了。”
“哈哈,”
晋安公主笑了,“原来你不懂画。真有意思,柳编修那么大的才子,竟然不曾教导他的女儿学画吗?”
柳闻蝉摇头:“小时候学过两年,不喜欢。”
“难怪,”
晋安公主道,“所以你不懂,并非看着
好看就是好画。画画跟写诗作文章一样,是要用来表情达意的。”
柳闻蝉又看向那幅画,若有所思:“所以殿下此时有心事。”
“你看出来了。”
晋安公主道。
柳闻蝉点了点头:“这枯枝和山石的棱角都快从纸上跳起来了。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吧?想杀人的那种。”
晋安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看过孤从前的画吗?”
“我不看画。”
柳闻蝉道。又问:“殿下从前不画枯枝乱石吗?那么殿下心里的事当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是谁惹殿下生气了?”
“你。”
晋安公主看着她。
柳闻蝉愣了一下,随后仍又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我惹殿下生气了吗?那么就请殿下拿我出出气——”
她昂着头把脖子伸了过去:“试试把这玩意儿拧断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