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想起,妙玉是个天真无邪的妙龄女尼,陪着自己说笑,已犯她师门戒律,怎可再跟她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言念及此,脸色登时一肃,假意打个呵欠。
妙玉说:“啊,金师兄,你倦了,闭上眼睡一会儿。”
金泽丰说:“好,你的笑话真灵,我伤口果然不痛了。”
他要妙玉说笑话,本是要哄得她破涕为笑,此刻见她言笑晏晏,原意已遂,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妙玉坐在他身旁,又在轻轻摇动树枝,赶开蝇虫。只听远处山溪中传来一阵阵蛙鸣,犹如催眠的乐曲一般,妙玉到这时实在倦得很了,只觉眼皮沉重,再也睁不开来,终于也迷迷糊糊地入了睡乡。
睡梦之中,似乎自己穿了公主的华服,走进一座辉煌的宫殿,旁边一个英俊青年携着自己的手,依稀便是金泽丰,跟着足底生云,两个人轻飘飘地飞上半空,说不出的甜美欢畅。忽然间一个老尼横眉怒目,仗剑赶来,却是师父。妙玉吃了一惊,只听师父喝道:“小畜生,你不守清规戒律,居然大胆去做公主,又跟这浪子在一起厮混!”
一把抓住她手臂,用力拉扯。霎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金泽丰不见了,师父也不见了,自己在黑沉沉的乌云中不住往下翻跌。妙玉吓得大叫:“金师兄!金师兄!”
只觉全身酸软,手足无法动弹,半分挣扎不得。
叫了几声,一惊而醒,却是一梦,只见金泽丰睁大了双眼,正瞧着自己。
妙玉晕红了双颊,忸怩说:“我……我……”
金泽丰问:“你做梦了么?”
妙玉脸上又是一红,说道:“也不知是不是。”
一瞥眼间,见金泽丰脸上神色十分古怪,似在强忍痛楚,忙问:“你……你伤口痛得厉害么?”
见金泽丰说:“还好!”
但声音颤,过得片刻,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地渗了出来,疼痛之剧,不问可知。
妙玉甚是惶急,只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从怀中取出块布帕,为他抹去额上汗珠,小指碰到他额头时,犹似火炭。她曾听师父说过,一人受了刀剑之伤后,倘若烧,情势十分凶险,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念起经来:“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
她念的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初时声音颤,念了一会儿,心神逐渐宁定。金泽丰听妙玉语音清脆,越念越冲和安静,显是对经文的神通充满了信心,只听她继续念道:“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持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若三千大千国土满中夜叉南特,欲来恼人,闻其称观世音名者,是诸恶鬼,尚不能以恶眼视之,况复加害?设复有人,若有罪、若无罪,扭械枷锁检系其身,称观世音菩萨名者,皆凭断坏,即得解脱……”
金泽丰越听越好笑,终于“嘿”
的一声笑了出来。妙玉好奇问:“有什……什么好笑?”
金泽丰说:“早知如此,又何必学什么武功,如有恶人仇人要来杀我害我,我……我只须口称观世音菩萨之名,恶人的刀杖断成一段一段,岂不是平安……平安大吉。”
妙玉正色说:“金师兄,你休得亵渎了菩萨,心念不诚,念经便无用处。”
她继续轻声念说:“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走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然,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金泽丰听她念得虔诚,声音虽低,却显是全心全意地在向观世音菩萨求救,似乎整个心灵都在向菩萨呼喊哀恳,要菩萨显大神通,解脱自己的苦难,好像在说:“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免除金师兄身上痛楚,把他的痛楚都移到我身上。我变成畜生也好,身入地狱也好,只求菩萨解脱金师兄的灾难……”
到得后来,金泽丰已听不到经文的意义,只听到一句句祈求祷告的声音,是这么恳挚,这么热切。不知不觉,金泽丰眼中充满了眼泪,他自幼没了父母,师父师母虽待他恩重,毕竟他太过顽劣,总是责打多而慈爱少;师兄弟姐妹间,人人以他是大师兄,一向尊敬,不敢拂逆;乐媛学妹虽和他交好,但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关怀过;只有这个兰陵派的妙玉小师妹,竟这般宁愿把世间千万种苦难都放到自己身上,只是要他平安喜乐。
金泽丰不由得胸口热血上涌,眼中望出来,这小尼姑似乎全身隐隐出圣洁的光辉。
妙玉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在她眼前,似乎真有一个手持杨枝、遍洒甘露、救苦救难的白衣大士,每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
都是在向菩萨为金泽丰虔诚祈求。
金泽丰心中既感激,又安慰,在那温柔虔诚的念佛声中入了睡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