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问:“她这样说了?”
薛研科说:“是啊,难道我还敢向你说谎?”
金泽丰再也支持不住,仰后便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撞在炕上,却也不觉疼痛。
薛研科又吓了一跳说:“大师兄,我读给你听。”
拿起那部《孤虚秘要》,翻开第一页来,读道:“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唯常人不善培养,反以性伐气。武夫之患,在性暴、性骄、性酷、性贼。暴则神扰而气乱,骄则真离而气浮,酷则仁丧而气失,贼则心狠而气促。此四事者,皆为截气之刀锯……”
金泽丰问:“你在读些什么?”
薛研科说:“那是《孤虚秘要》的第一章。下面写着……”
他继续读道:“舍尔四性,返诸柔善,制汝暴酷,养汝正气,鸣天鼓,饮玉浆,荡华池,叩金梁,据而行之,当有小成。”
金泽丰怒道:“这是我派不传之秘,你胡乱诵读,大犯门规,快快收起。”
薛研科说:“大师兄,大丈夫事急之际,须当从权,岂可拘泥小节?眼前咱们是救命要紧。我再读给你听。”
他接着读下去,便是上乘气功练法的详情,如何“鸣天鼓,饮玉浆”
,又如何“荡华池,叩金梁”
。金泽丰大声喝道:“住口!”
薛研科一呆,抬起头来问:“大师兄,你……你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
金泽丰怒道:“我听着你读师父的……内功秘笈,周身都不舒服。你要叫我成为一个……不忠不义之徒,是不是?”
薛研科愕然说:“不,不,那怎么会不忠不义?”
金泽丰说:“这部《孤虚秘要》,当日师父曾携到爱身崖上,想要传我,但觉我练功的路子固然不合,资质……资质也不对,这才改变了主意……主意……”
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很是辛苦。薛研科说:“这一次却是为了救命,又不是偷练武功,那……那是全然不同的。”
金泽丰说:“咱们做弟子的,是自己性命要紧,还是师父的旨意要紧?”
薛研科说:“师父师母要你活着,那是最最要紧的事了,何况……何况,学妹黑夜奔波,这一番情意,你如何可以辜负了?”
金泽丰胸口一酸,泪水便欲夺眶而出,说道:“正因为是她……是她拿来给我的……我金泽丰堂堂丈夫,岂受人怜?”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不由得全身一震,心想:“我金泽丰向来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为了救命,练一练师门内功又打什么紧?原来我不肯练这孤虚神功,是为了跟学妹赌气,原来我内心深处,是在怨恨乐媛学妹和熊师弟相好,对我冷淡。金泽丰啊金泽丰,你如何这等小气?”
但想到龚乐媛一到天明,便和熊熙淳会合,远去总统山,一路上并肩而行,途中不知将说多少言语,不知将唱多少山歌,胸中酸楚,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薛研科说:“大师兄,你这可是想左了,乐媛学妹和你自幼一起长大,你们……你们便如是亲兄妹一般。”
金泽丰心想:“我便不要和她如亲兄妹一般。”
只是这句话难以出口,却听薛研科继续说:“我再读下去,你慢慢听着,一时记不住,我便多读几遍。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
金泽丰厉声说:“不许读!”
薛研科说:“是,是,大师兄,为了盼你迅痊愈,今日小弟只好不听你的话了。违背师令的罪责,全由我一人承当。你说什么也不肯听,我薛研科却偏偏说什么也要读。这部《孤虚秘要》,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秘笈上所录的心法,你一个字也没瞧过,你有什么罪过?你是卧病在床,这叫作身不由主,是我薛研科强迫你练的。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
跟着便滔滔不绝地读了下去。
金泽丰待要不听,可是一个字一个字钻入耳来。他突然大声呻吟。薛研科惊问:“大师兄,觉得怎样?”
金泽丰说:“你将我……我枕头……枕头垫一垫高。”
薛研科说:“是。”
伸出双手去垫他枕头。金泽丰一指倏出,凝聚力气,正戳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薛研科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地垂在炕上。
金泽丰苦笑说:“薛师弟,这可对不住你了。你且在炕上躺几个小时,穴……穴道自解。”
他慢慢挣扎着起床,向那部《孤虚秘要》凝神瞧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提起倚在门边的木棍,当作拐杖,支撑着走了出去。
薛研科大急,叫道:“大……大……到……到……到……哪……哪……去……”
本来膻中穴当真给人点中了,说一个字也是不能,但金泽丰气力微弱,手指这一戳只能令薛研科手足麻软,并没叫他全身瘫痪。
金泽丰回过头来说:“薛师弟,我要离开这部《孤虚秘要》越远越好,别让旁人见到我的尸身横在秘笈之旁,说我偷练神功,未成而死……别让熊师弟瞧我不起……”
说到这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他不敢再稍有耽搁,只怕从此气力衰败,再也没法离去,撑着木棍,喘几口气,再向前行,凭着一股强悍之气,终于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