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一脚踩进门内,踩到了一块柔软的织锦地毯上。
这是一间雅致的书房,临窗一张黄花梨木大案,摆放着洮河石的砚,善琏湖的笔。墙上挂着吴道玄的神仙图,怀素的狂草贴。
这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地方,付云却对此太过熟悉,他在这里几乎渡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期。
一个端着水盆入内的宫女,哐当一声打翻了手中的水,欣喜万分地跪伏在地上,“殿下,殿下怎么回来了?”
……
入仙山修行多年的皇长子突然回宫,消息迅速在这个沿海小国的宫城内传开了。
此刻一身云纹素袍,头梳道髻的付云居于静室内。
双膝盘坐,两手于身前抱诀。
这本是他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姿势,但不知为何,在熟悉的家中,他的心却总是不能宁静。
只不过回家探亲,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焦虑感?
但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克己自律的人。即便心中再煎熬,依旧努力调息入静。
在定境之中,下意识让神识覆盖出去,以期能寻找自己心不静的根源所在。
神识如潮水一般铺陈,不远处的回廊上,两个宫女捧着食盒边走边悄悄说话,“世上怎么会有殿下这般的人物,我看到他一眼,心都要醉了。这趟回来,他不再上山了吧?”
再往外一些,弟弟付珍所在的宫殿内,两位内侍面色凝重。
“可有打听仔细,皇
长子为何突然回来,是不是从此便要长居宫中?”
“皇长子自幼文武双全,又接了仙缘,在百官心目之中声誉极高,若是他觊觎东宫之位,殿下危矣。”
“再派人去,务必要盯紧那边的一举一动。”
宫殿的另一头,母亲的寝殿内,弟弟付珍正腻歪在母亲身边讨要一件心爱之物。
“坐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副模样。”
皇后推开他,嗔怪道,“你大哥回来了,多和他学学。你但凡能有你兄长的一半,我也就放心了。”
付珍并不恼怒,笑嘻嘻地说话,“我才不要,哥哥那是要做神仙的人,我哪里比得,我不过是母后膝下的一只猴儿,平日能逗母亲开怀一笑便行啦。”
母亲宠溺着伸出手指在他额心点了点,“你啊。”
再远一些的宫学内,年迈的先生吹着胡子冲一群背不出书的小豆丁发脾气,“当年皇长子在学堂的时候,就没有一篇背不出来的文章,从未让夫子这般劳心,尔辈如何不引为楷模?”
刚刚被打过手心的小皇子、小皇女们嘀嘀咕咕,
“大哥,大哥,是我们的楷模,这话我从小都听腻了,你们说大哥真的一次都没被夫子打过手心的么?”
“皇长兄是神仙,可以不用睡觉,当初想来是要比我们学得快一些。”
“我宫里嬷嬷说,皇长兄七岁就把四书通读了。”
“我也听说神仙都是不用吃饭,也不用如厕的。所以天天读书,
不容易惹夫子生气。我就老在学堂上想去解手,刚刚才被夫子骂了。”
“这样看起来,做神仙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付云将神识收了回来,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宁静,反而有一种更加窒息的束缚感。
“师尊,弟子这是怎么了。”
他坐在黄庭之中,在心中问自己的师长,更问得是自己的内心。
黄庭之内景物变幻,仿佛回到那个草木恣意生长的逍遥峰。
一身青衣的师长依稀出现在眼前,叹了口气道,“云儿,你什么都好,只是把自己束得太紧了。你可以放松一点,不用这般日日用功,和师姐师弟们出去玩一玩好了。大比这种事,我们逍遥峰是否第一其实不打紧。”
付云不解地想道。我自小得师尊教导,倍浴师恩,自然要在大比中夺魁,好让师尊引以为傲才是弟子所为。
师尊笑着说,“师父喜爱的,是云儿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身外的这些光环。即便你不拿第一,也是一样是师父心中引以为傲的好徒儿。”
一旁高处的树叉上,坐着一个啃着苹果的女孩,“小小年纪,学得那么固执干什么。在这里,我才是师姐,你一个做小师弟的,只要安心玩耍就可以了。”
付云看着那张被烟灰熏黑的面孔,心中咯噔响了一声。
在他眼前的一片静水中,缓缓升起了一扇被粗大铁链交错紧紧锁住的门。
付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拉断了那条沉重的枷
锁,推开门向内走去。
……
穆雪坐在她熟悉的工作台边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