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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我们终究是殊途同归(第1页)

沈续粱漫无目的地在长乐监的牧场上信马由缰,随意游走。

沈续粱常常回忆,从平凉马医馆回到长乐监育种厂之后,他亲历了第三代品种培育的全过程。在十几个月的孕产期间,沈续粱和匡晖、谢兆等医保医师在姜头儿的指导下,经常白天黑夜连轴转,吃住全在育种厂。

每天都有让人兴奋的好消息,母马受孕率高,孕马平安。产驹季到来后,新驹成活率高,身体状况各个方面都优于第一代。

能够替本元大哥分担责任和压力的那种自豪感,让沈续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体会到了这份差事带给自己的一种犹如重获新生般的幸福感。这让自己每天的生活都是那么的充实而有意义。

牧场里的第三代杂交新驹已是二至三岁。头颈清秀,耳小灵活,腰背长宽平直,四肢修长匀称;筋腱分明,蹄质坚硬,毛色以骝、黑、栗为主,稍有白章。性格温和,反应灵敏;载重能力,行走度,远远过了预期。

每天看着这些浸透着育种厂所有人十几年的希望和心血的生灵,沈续粱心里总是充塞着无尽的力量和幸福。

沈续粱抖抖缰绳,胯下坐骑便奔跑起来。

育种厂从去年开始进行了新品种种群繁殖的试验,现在又到了产驹高峰。天气突然一下子异乎寻常地热了起来。沈续粱挤了点时间回家拿夏天的薄衣裳,他已经十来天没回过家了。

沈续粱推开门,一股子异味扑鼻而来。屋里没有一丝生气,妈妈瘦小的身体蜷缩在一堆凌乱的被褥里,几乎看不出人形。

妈妈,妈妈!他扒拉开被褥,看到妈妈满头凌乱的白遮盖了面部,沈续粱一阵心酸。他轻轻把散乱的头捋到她耳后,又叫了几声。

妈妈慢慢睁开瘀肿无神的双眼,气若游丝般道:续粱啊!挣扎了几下,又无力地放弃了。

沈续粱赶紧去点火烧水,端过来抱起妈妈慢慢地喂给她喝。妈妈似乎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沈续粱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姜头儿家叫来师娘。

师娘查看了一番,一个劲儿摇头。我给你捎了几次信儿,你们连个回音都没有。马驹子比你娘还重要吗?算了,你和你师傅一个样,除了马驹子,你们心里哪有爹娘老子。你去烧些水吧,我给她擦擦身,换换衣裳,不过就这两日了。这两天给她端饭过来,差不多都喂不进去了。

沈续粱知道,这些年妈妈一个人很孤单,但她从来都不说。听了师娘的话,他反而觉得有些欣慰。妈妈到另一个世界和父亲、二哥相聚,也许比现在要更好一些。

谢谢师娘,多亏有您照料。沈续粱此时才注意到,师娘有些凌乱的头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变得花白,手脚也变得迟钝。

谢什么?你成天和师父在一起,他现在可不比从前了,笨手笨脚不说,脾气又犟得要死,你多操点心,替我看着他。沈续粱听着师娘唠叨,似乎在听妈妈的埋怨。

他帮着师娘给母亲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把被褥整理了一番,又把她重新安置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可别急着走,就好好陪陪你娘,也陪不了几次了。师娘的身体已有些佝偻,她在炕沿边儿上坐着歇息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几年,二嫂先后又生了一儿一女。一大群孩子都得要人照顾。起初,还请妈妈过去帮忙。等侄儿到了该入学馆读书的年纪,便改了姓儿,慢慢的妈妈就不愿再去了。

妈妈说,孩子们慢慢大了,和她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了,毕竟是在肖家,自己一个外人,不能等着人家给脸色看。

续粱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惦记孩子们的。

等肖立广全家人都迁去了平凉,两家人基本上断了来往。虽然肖立广偶尔回长乐监时也到家里探望,给妈妈送些东西,可很明显,大家都越来越生疏客气。

这一年多眼见着妈妈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话越来越少。每次回到家,大部分时间都看到妈妈总是躺在炕上,极少下地,家里冷锅冷灶已是常事。

沈续粱劝她打起精神,但她似乎无动于衷,有时候他甚至故意躲在育种厂不愿回家。他能想象到妈妈自己有多孤单,可他更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景。他已经记不清妈妈在炕上躺了多长时间了。

沈续粱一直等到天黑透了,也没有看到妈妈有什么动静,只好又赶回育种厂。他心想以后得每天抽空回家看看妈妈。

天刚麻麻亮,接生了半宿新驹,沈续粱想回家看看妈妈,趁便在家眯会儿觉。回到家现,妈妈身上已经凉透了。可怜的妈妈终于能和地下的亲人相聚了,这样可能就能回到故乡了吧?

心里很难过,可不知为什么却流不出眼泪,沈续粱静静地坐在妈妈身边陪着她。看着妈妈灰白的脸色,抚摸着她枯瘦的手背,似乎又能感受到一点点微弱的温热。直到院子里有了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妈妈,等我忙过这一阵子,把您送到平凉的二哥那里安葬,让他陪着您。以后我也去陪着您。

妈妈受尽了人间的苦,静悄悄地离开了人世。沈续粱只剩下深深的叹息与释然。

妈妈走了,沈续粱心中再无挂碍。

育种,行医将是自己的又一程修行,只需欣然前往而已。

第三代杂交的种马已进入最佳繁殖期,规模化群交繁殖的条件已经成熟。

肖立广自打升任了苑马寺少卿后不久举家迁往平凉。回长乐监的时间越来越少。

肖立广去了几趟兵部,请示开展新驹规模繁殖的计划。他嘱咐沈续粱等要做好新品种规模繁育的准备,大家都觉得可大有作为一番。

可后来肖立广每次来总抱怨兵部下拨的资金太少,到处都是衙门官僚,他很作难。

新品种规模繁殖的事也渐渐石沉大海。

除了因为缺乏经费,上边不断裁撤苑马寺下面的监所,牧场迅缩减已成为趋势。

人们都在猜测,长乐监有朝一日可能也得裁撤解散。

自打匡晖被肖立广抽调回苑马寺之后,谢兆也打算退役,常常告假回乡便久不见踪影。育种厂日渐变得人心惶惶。

近半年来,第三代新驹多半被接送到两京皇家御马苑,作为皇家仪仗用马。被各王府征用的也不在少数。长乐监育种厂基本上已名存实亡。

肖立光多次举荐沈续粱到平凉马医馆做教官。

沈续粱在上学时曾经历过来自同窗学员或一些教官对自己恩军身份或明或暗的鄙夷与诋毁。他始终觉得自己无长袖善舞之才,更与官场格格不入,最终也没有接受肖立广的推举。

肖立广也很不耐烦,只好由他自便。

沈续粱经常想起到宝岩寺安葬妈妈后,临别时居延大师送给他的一句话:尽量不要去缅怀往事,因为来时的路不可能再回头。往前看吧。沈续粱心里很迷惑。

这几年,沈续粱经历了第三代新品种育种成功的喜悦,也经历了母亲、师傅相继病故的痛苦。世事莫测,他渐渐明白纠结于过往或未来莫不如在乎当下。

师傅姜头儿去世后,沈续粱来到宝岩寺做了戴修行的居士。他除了随居延大师研修佛经,便常年在乡间、军营、商队行医,渐有声名。

多年后,沈续粱从肖立广那里得到了一本本元、本亨兄弟撰写的元亨疗马集刊印本。欣喜之余,他将自己治疗骆驼的行医经验按照疗马集的体例编写续坠其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沈续粱时常想起喻本亨的话,我们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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