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两个庄客跑去取了两条钩索子,将钩搭在厅房高处,将索子固在树上,跳出两个瘦肖庄客,搦著笔管枪,盘著索子攀上去。郁保四见了吃一惊,暗忖怎地这些庄客这般了得,敢是些军汉出身,便执解手刀来斫那索子,那索子却是精铁打造,一时斫它不断。那两个瘦肖庄客见了,便盘在索子上,挺笔管枪来搠。郁保四手中无长器械,遮拦不得,只好避开,那两个瘦肖庄客便又攀来,郁保四又去斫索子,两个瘦肖庄客见吃郁保四当住了,一个只顾攀,一个挺笔管枪来搠,郁保四见只是一人来搠他,便大胆入来,捉住笔管枪奋力一扯,那枪便到了手中,左右施展,将两个瘦肖庄客搠落下去。马董大怒,打了一个口讯,众庄客中走出一条胖大庄客来,只向下扎了个势,便有三个庄客攀上他身立定,随著又有两个攀上,如同一座石幢般。胖大庄客负著五个庄客,一声喊,便直起身来,双臂搭上屋瓦,那五个庄客各扯出解手刀,跳上厅堂屋顶。郁保四见了,绰起一块屋瓦打去,正打在胖大庄客面上,打得粉碎,这胖大庄客却如同浑然未觉一般,兀自站立不倒。郁保四叫道:“却是个铁人么。”
话音未落,那五个庄客执著解手刀泼命杀来,犹如五只山豹围定一条大虫,直搅得毛羽纷落,血肉横飞,煞是惊人。郁保四奋力搏杀,搠翻了一个,踢落了一个,怎奈吃他人多,两臂上俱是条条血刀痕,刀法已是乱了。马董见了,又打出口讯,便又攀来两个庄客,这两个庄客无人拦阻,各搦了笔管枪,郁保四见了只是叫苦,忽地脚下声响,却是一条椽子吃他踏断了,郁保四大叫一声,跳起在半空里,用力踏去,只听得呼啦声响,将那厅堂顶踏出栲栳般大一个洞来,郁保四便坠了下去,他半空里把住那屋梁,只奋力一扯,半扇厅堂顶俱塌了,砖瓦坠地,烟尘弥漫,那几个庄客立足不稳,皆跌入厅堂中,一时动弹不得。郁保四不待那几个庄客挣起来,抓来砖石打杀了一个庄客,那砖石打得裂开了,捉来一条粗木打杀了两个庄客,将那粗木也打得折了,见一个庄客执刀挣了起来,郁保四瞥见案上有一个铜炉,便拿在手中,跳过去只是乱打,那个庄客吃他几记铜炉,登时吐出一口血来,没了性命。郁保四杀得性起,思忖尚有一个庄客,又去寻他搏命,却不知那个庄客已是跌死了。此时烟尘散去,马董见郁保四亟死了几个庄客,心下吃惊,又见他周身带伤,便搦了一条狼牙短棒,叫道:“你这厮杀伤这许多人命,须纳命来偿。”
郁保四将铜炉劈面打去,马董向一旁躲闪,郁保四觑见条笔管枪在瓦砾中,便跳将去,抽枪在手,大喝道:“结果几个庄客,是个鸟事。老爷今番便将你这里房屋俱倒转过来,再一把火烧作瓦砾地。”
马董道:“你这杀才,端的可恨,不将你碎割了,难消俺这恨意。”
说罢挥动狼牙短棍来战郁保四,郁保四有心杀他,便挺枪来迎,二人战了七八个回合,马董力怯,勉力遮拦,胖大庄客见了大吼一声,挥著一条镔铁长棍来打郁保四,这胖大庄客十分力猛,那棍颇长些,马董又在一旁夹击,余下那些庄客各挺器械在一旁寻机,郁保四见不是头,且战且走,忽听得有马匹嘘鼻声,心中大喜,循声直走到马厩来,见那里蓄养著十匹马,郁保四打了个呼哨,那十匹马登时立起耳来。马董喝道:“围定了杀,莫吃这厮逃了。”
众庄客齐诺了一声,纷纷围来,郁保四将枪放了,搬起那马槽打来,众庄客忙忙走避,郁保四又将枪绰在手,翻身跃上一匹白鼻枣红马,枣红马不曾装鞍具,郁保四却控得十分应手,直突出马厩来。枣红马四下冲撞,郁保四在马上左挑右打,戳翻了三四个庄客,众庄客纷纷闪避,马董不由“阿耶”
一声。
郁保四不熟悉路径,出不得庄院,一径跑到东所左近,便夹紧了马腹,向马股上击了一掌,向那矮墙冲去,这枣红马冲至矮墙前,四蹄慢了,向一旁踅转。郁保四见枣红马不肯逾墙,众庄客又已赶来,便翻身跃下马,拾取了先前那车辕,跳至矮墙前,奋力捣去,只肖五六下,便将那矮墙捣塌,此际众庄客已杀来,郁保四挥动车辕,打翻一个庄客,肩头上却吃他打了一棒,郁保四怕落入重围,便不敢转去骑枣红马,径自跳出墙外,打了一个呼哨,枣红马一声嘶鸣,立起一人高,奋开四蹄,闯出墙外。郁保四便撇了车辕,跳到马侧,扯住马鬃,跟著马跑了几步,飞身坐了上去。
马董见郁保四逃去,不肯罢休,命众庄客牵来马匹,装上鞍具,只是马匹不够,选了八个能马战的庄客,自家也跨了马,在马上向众庄客道:“俺们皆是军健出身,败落流走,蒙乙辛主人收留,如今这贼杀了主人与几个兄弟,他虽是勇猛,却失了器械,不熟地理,又无鞍具,怎可容他逃去。俺九人自骑马去赶杀,你们这几个也来。”
那个胖大庄客叫道:“阿哥在前赶,俺们在后追,终不叫他逃了便是。”
马董听了,换了一条马搠,与那八人纵马去追。
郁保四骑马走出七八里,因道路生疏,又是夜里,只是向南逃去,却见一条河拦在前面,河岸上无甚躲藏处,只好沿河行去,忽听后面人喊犬哮,回马去看,有一行火光疾追而来。郁保四见那河上一座砖桥,一旁倒卧个石碑,镌刻“东马营桥”
四字。这桥已是塌了,郁保四便控马向河中去,幸喜那河水才到马腹,郁保四控术颇高,向下游斜斜行去,虽是有些冲撞,终是不碍,须臾便登上岸来。
上得岸来,郁保四不由叫苦,只见面前莽苍苍一道陡崖横卧,如同铜墙铁壁,陡崖下有几重残垣断壁,想此便是东马营,只是已废了多年。
郁保四催马四处探看,却别无去路,只一耽搁,马董引八个庄客已到了对岸,虽是隔河看得不分明,却知是郁保四,马董喝道:“你这泼贼逃得去么?快快下马受缚,俺们只送你法办,必不私刑你。”
郁保四见马董等庄客都在马上,心中颇喜,便喝道:“兀那马董,尚且记得老爷要取你命么?你如今便要死在此处。”
说罢控马向陡崖上行去。马董见了,只喝了一声:“随俺去捉这泼贼。”
便纵马入河。那八个庄客齐了一声喊,齐催马下河,几只犬也泅水而来。郁保四踅身去看,见他几个马匹吃那河水冲撞,在河中盘旋,那几只犬却已上了岸,便回马冲撞。那枣红马正自登高,忽地向下,便来得甚疾,一只犬闪避不及,吃枣红马踢飞了,余下几只犬惊散了。马董见了喝道:“快射这厮。”
两个善射庄客随身携了弓矢,便抽箭拉弓来射郁保四,怎奈胯下马摇摆不定,那箭飞去却无准头。再看郁保四已到了河旁,当前一个庄客慌忙抡起铜棍来迎,郁保四却从马上跳将下来,口中“唏”
了一声,那庄客身下马忽地一伏,又跳了两跳,庄客坐立不稳,颠在半空里,径向郁保四撞来。郁保四劈手夺了他铜棍,使了一个仆跌,将那庄客掼入河中。
郁保四夺得器械在手,便了性,大喝一声:“叫你这些厮们都死。”
只见他口中“唏”
、“嘘”
声不绝,那几匹马各自癫狂起来,左摇右摆,上蹿下跳,登时颠翻了几个庄客入水,有两马更是拖了两个庄客奔去。郁保四只管排头打去,那些个落水庄客都吃郁保四打杀了。
马董见了,心中大骇,慌乱之时在水中立不稳,又不肯弃了马搠,只得翻跌著逃命,郁保四大喝一声:“直娘厮,你却向哪里去?”
在后泼命赶来,不想厮杀了多时,气力大减,水中乱石又湿滑,不曾留意,一跤跌翻了,忙挣扎起来,却失了铜棍。那马董见了,如何肯放过,踅身向后,奋力搠来,郁保四才挣脱起,眼见躲避不及,便两手去扯住那搠,才捉住那搠,马董将搠向回一带,便在郁保四手掌上豁开两个血口。郁保四忙去水中摸那铜棍,马董退了几步,立得稳了,便又挺搠杀来,郁保四只得翻滚去躲,马董怎可放他去,只是乱搠,郁保四空手当不得他,吃他在肩上、臂膊上又搠了两个血口,所幸未曾搠透,只得滚翻挣扎,拼命要挣上岸去,待到岸边浅流处,手中却摸到一条芦叶枪,心中便有了计较,翻过身来大叫道:“好汉饶命,小人愿献上一箱金银来换命。”
马董本要结果郁保四,听了此言,便挺搠淌到近前道:“你这泼贼,忒是可恶,如今也怕了么?”
郁保四道:“小人身受数创,想来也是废了,小人积贮了些金银,愿将来赎命。”
马董喝道:“金银却是在哪里?把与俺便饶你。”
郁保四道:“只在朱家庄外几里处,败柳旁太平车下埋匿,端的价值千两。”
马董听了便知是何处,不由得意,横端马搠,仰天大笑,郁保四见机来,忽地作,将那枪挺前一戳,直入马董腹中,马董大叫一声,躬下身去。郁保四忙挣起身来,举枪乱捣,尽数捣入马董腰背,马董张了双臂,仆倒在水中,泛起血水来,眼见是死了。
郁保四得了命,以手加额,暗道一声“侥幸”
。检点身上创伤,大小十余处,思忖如今做下大事,白日里又露了面目,虽是带伤,说不得,遁去为妙,顾不得衣衫尽湿,草草裹扎了伤口,将河岸未曾跑去几匹马卸了鞍具,丢在河中,拣选了一匹好马自家骑了,重渡过河来,忽见又有灯火远远而来,便不去理会,沿河纵马向南疾奔去了。
作者: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