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盛夏是烦躁且酷热的,在这座行色匆匆的喧嚣都市里,没有蝉鸣,甚至连微风也不愿长久驻足。
我叫余理,这是我15岁的夏天。
我并不是苏州的本地人,甚至我不是南方人。我来自北国,来自中原,来自河南的土地,但我每年都会来到这令我水土不服的地方。
我的父母,是苏州的工人。他们没有什么文凭,就在电子厂里工作,他们一年很少回家。
所以每年夏天,我都会和弟弟余文一起来到这座城市,住在父母租的公寓旁边的那间3o平米的小屋。
我并不喜欢这座城市,因为它夺走了我童年的一缕亲情。我4岁时便被父母留在家里,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那年去了苏州,两年后才回来。
余文也并不喜欢这座城市,可原因与我并不同。父母南下那年他才两岁,并不记事;他讨厌这座城市,只不过是因为苏州没有满足他对江南水乡的幻想。“小桥流水”
散着死鱼的腥臭,“人家”
也不过是低矮破旧的茅草屋;苏州带给他最大的印象不是繁荣的都市,而是水土不服后的湿疹——那是一种皮肤疾病,令人恶心。
我和余文的关系,并不算得上好。
余文总说我多愁善感,一副不该这个年纪的忧郁,他很讨厌这样的我——他也许有些浪漫主义,罗曼蒂克。
确实,还在我们小的时候,那是余文简直是我的跟屁虫。那时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们以后,会是很好很好的兄弟——他们猜错了。余文自从去年开始,就讨厌起我来了。那年生了许多事,余文还小,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忧郁。
我没有和余文解释,他依旧乐观开朗;他越来越讨厌我这个阴郁哥哥了,我们之间少有话题。我们生活在3o平米的小屋中,却需要装作好好兄弟的模样。
我并不怨余文,因为我们是兄弟,我爱他。
余文只有在对待父母的态度上与我暂时统一了战线。我们与父母并不经常交谈,可能在许多许多年前,我们之间便有了陌生和隔阂。
父母意识到这可悲的事实,他们开始尽力弥补我们之间残缺的感情。而我也在努力。
我会尽力平复慌张的心情,和父母去平和的说话;可余文并不这样,每次父母开口时,他都会保持沉默,并默默的将我推向话题中。
余文总在逃避,我们都没办法。
苏州的生活是枯燥而无味的。这片钢筋水泥的城市没有树林,没有蝉鸣,也没见到太多的江南诗意。我还是更喜欢千里之外的家乡,它信息闭塞,它四面环山,但那里有着我的一切,只有在那里,我才是自由。
苏州的生活是不自由的,活动的区域被限制在这3o平方的小屋中,热得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公寓的院子里,有一口杆压式的水井,里面的水清澈清凉,有真正的甘甜;院子的一角,有一块玻璃鱼缸——主人在里面种了许多荷叶与荷花,叶下、花下,都有金鱼游动。
老房子外,有一条环形的路,我无法名状它的具体模样,但大致上与高中操场的环形跑道相差无几。各种各样的小店将它团团围住,在它的中心,有一块巨大的花坛(或草坪?)上面稀稀种了几株乔木,有一条石子小道,横贯其中,将环形路“腰斩”
。
这些都是极美的景色,然而余文白天只睡觉,并不愿与我出门。在这个喧嚣的都市,我有太多的孤独!
我喜欢绕着环形小路,走上一圈又一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消磨时光。
苏州的夏天,白天很长,熬不到头来。
然而到了晚上,我们会去太湖边,沿着太湖走一走,吹吹清凉的湖风。太湖太大了,它清明澄澈,它能洗掉人的孤独,它能带走人的烦恼。太湖沿岸是松软的草甸,我那时觉得,这草地是走不到头的,因为从来没有走到头过。每次走两三个小时,我就会和余文一起躺在草地上,以抗议这场“苦行”
。
太湖旁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孤独的人,有伤心的人,有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有人间最得意的少年。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人,他钓了一晚鱼,却没有收起一次杆;我曾亲眼见过三四个青年抱着吉他,坐在草地上唱得撕心裂肺;太湖的木栈桥上,我见过无数个孤独的人,趴在栏杆上默默的抽烟。
这座都市表面上是辉煌的,是灯火透明夺目绚烂的,但到了晚上,在太湖沿岸的昏黄的路灯下,便有着这座辉煌都市的真正面貌。
这些在我的家乡是见不到的。我生在hen省小县城城郊的小山村里,这里甚至离县城的市中心还有四五十公里距离。村子极度闭塞,在大山之中。
然而在大山之中,有着无尽的蝉鸣,有着粉白的梧桐,有着如雪的杏花,有着火红的枫树。苏州的夜是无尽霓虹点亮的幻梦;山村的夜是浩瀚星河不灭的明灯。
我明白,我的根在那里。
村子里的人从不熬夜,1o点的钟声就是人间的安眠曲;苏州的人从不早睡,凌晨的咖啡却是生活奔波的开始。
无论如何,我与这座欲望之城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