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事发之时,从泉州、燕州的刺史名下查封出的粮仓,何止百万石!在北方时有百姓饿死的当下,他们的粮仓中甚至还有陈年旧谷,乃是前些年囤积下来、还尚未来得及高价倒卖完。
沈遥凌仔细想过了。
查处贪官污吏,有御史台、都察院,而抗御外寇,有宁澹和诸位将士,这些她都完全帮不上忙,不因她的重生而横生枝节就已经是好事。
上一世她也曾渴切地想要去做点什么,比如治病救人,却被整个大偃的医馆联手驱赶。
到了这一辈子,她已不认为靠行医能够救世。
一副药只能救一个人,对铺天盖地的天灾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想做更多的事,不仅仅是救灾、防灾,甚至是,为大偃解决银粮之患。
这听起来像痴心妄想。
但细细一想,并非完全不可为。
上辈子她父亲当了三十多年的户部侍郎,如无意外,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父亲对于大偃的财政了然于胸,定然可以指点她,她天然有这个优势。
问题只出在去哪里挣这些白银。
沈遥凌看的仍是泉州燕州。
她思忖,仅这二州的刺史就能趁着朝局混乱贪下百万石粮食,它们平时的富庶简直难以想象。
沈遥凌上辈子分析过这二州,燕州离东边群岛小国最近,一直有对外通商,财富积攒多年。
而泉州原本常年苦于湿热,百姓除了种粮也没有别的财路,是陛下在此设立市舶司后,才繁盛起来的。它水域暗礁少有季风之便,兼具内航与外航之利,又不受广南府管辖,抽税甚少,只花了三十年便遍地黄金。
说到底,都是挣外邦的银子。大偃只有这二州允许普通商人对外流通,而这二州仅仅依靠通商,几乎把整个东海所有小国的白银都吸纳光了。
沈遥凌笔杆倒转过来,在纸上轻敲。
她想挣这种钱。
东海有二州牢牢把控,看现在的情形,陛下大约正与他们斗智斗勇,沈遥凌无意去掺和,北境剑拔弩张,她的目光落在——
沈遥凌看向舆图的西北角。
这里是西北游牧民族与大偃民族的交汇之地,迁徙频繁,城郭诸国的数量繁多,比起东南群岛小国不遑多让。
而且,西域与大偃一直有来往,有几个临近小国甚至与大偃关系密切,曾经大偃还借兵助其镇压内乱,此后它们与大偃一直保持朝贡关系。
只不过山高路远,还被漫天沙尘阻隔,双方的交流既不频繁,也不容易,一直以来,大偃平稳安定,比起这些小国如同高山俯瞰蚂蚁,也没有人想过要与这些渺小的国家通商。
但偏偏也就是这些高山和,使西域诸国免于大寒潮的侵袭,他们的粮田土地也没有受到损害。
如果能通过商路让西域的粮食和黄金流向大偃,定能在大偃在应付天灾时扶危持倾。
挣钱!
沈遥凌双眼放光。
直到晚上睡觉,沈遥凌还是满脑子的黄金白银。
梦里,漫山遍野的银子一箱一箱地朝她砸来,简直不要太惬意。
沈遥凌做了一晚上的梦,也没人拘着她,任由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拳打脚踢,简直要从床的这头打到那一头。若说前半夜还是被银子砸的美梦,到了快要苏醒时,就骤然转成了噩梦。
白银铸成的山路上,突然缓缓走来一个宁澹,那双幽谷般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也不说话。过了好久好久,沈遥凌在梦中都急得冒汗,他才忽然说了一句:“东窗事发了!”
沈遥凌吓了一大跳,连忙追问,是什么事发了,怎么就事发了呢,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啊。
宁澹哼哼地冷凝着她,又不答话,等到两个黑衣黑面的人上来要捉走她,他才上前一步,喝住那二人。
沈遥凌正要从悲转喜,梦中的宁澹又对那两个黑衣人高傲地说:“慢着,我也是共犯,别把我漏抓了。”
于是沈遥凌陷入一阵绝望,跟宁澹两个一起被拖下去扔到深坑里,脚心一蹬,醒了。
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沈遥凌晕乎乎地坐了一会儿,掀开床帐一看,外边儿已经大亮了。
今天是个好天,雪没再下了,日光照在雪上,映得明晃晃的。
沈遥凌看着盈盈雪光,来了兴致,换上厚厚的短袄银鼠皮裙,叫上若青赏雪去。
外边儿果然热闹,稚嫩的孩童追逐着彼此的脚印跑来跑去,沈遥凌习惯性地移开目光,街市上暖香怡人,烟火气扑面而来,毕竟伴着新雪,无论是饮一口热酒还是吃一口刚出炉的点心,滋味都格外曼妙。
沈遥凌挑挑拣拣,搜罗了一堆吃食打算下回去带给魏典学,光是尝味道都给自己吃了个半饱。
等到心满意足准备离开,隔壁酒楼人群涌出,檐枋下八角灯笼随风扬起,沈遥凌偏头往那看了一眼,目光稍顿。
人潮拥挤,在街面上分作两波流水南来北往,一道苍青身影轻装漫步,自熙攘中穿过。
他投来的目光深幽静默,好似两只乌黑的小爪,将沈遥凌攥在原地,让沈遥凌模糊想起几分临醒前的梦境。
34
◎为何沈遥凌似乎觉得厌烦◎
想到那个荒唐的“东窗事发”
的梦境,沈遥凌背心生汗。
直到宁澹走到她面前,垂眸瞧着她。
她等了一会儿,宁澹也还是像梦里那样沉默不语,像在等着罪犯自行交代什么。
沈遥凌揉了揉手心,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问候他一声:“宁公子,你吃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