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曼侬在他讲华老先生的故事过程中,惊诧地把他和另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联系起来——她爷爷庄鹤年。
国内外交流刚刚展开的年代、家具外销热、两个同在香港闯荡的年轻人、两把黄花梨透雕玫瑰椅……
种种巧合,说他们不是同一个故事里的人恐怕也没人相信。
在爷爷的故事里,他的木匠朋友是个又干又瘦的丑八怪,大家都叫他“小山”
,他从认识他起就跟着大家这么叫。
在华老先生的故事里,他的知识分子朋友是个脸色很臭的丑八怪,大家都叫他“阿年”
,他也是。
两人最落魄时曾挤在同一间小屋子里住了好几个月,冷面孔的阿年偶尔会在碰壁后颓丧,郁郁不得志时小山会笑着开解他,哪怕他也四处碰壁,小山有段时间几乎被人骗走身上全部的钱财,自身也不宽裕的阿年分了自己的一半给他,冷着脸教训他别傻到谁都信。
后来,阿年在一位万元户那里得了个契机出了国门,小山则继续留在香港。
但没过多久,小山就接到了妻子打来的电话,说家里失了火,孩子没了……
悲恸万分的小山赶回家,他的妻子暂住在别人家里,眼睛也哭得肿了,他想着,带她离开了那座城市,到了逍城。
他那个知识分子朋友说,逍城是个好地方,至少生活开销不会像在香港那么昂贵。
他陪着妻子住在出租房内,立起张木匠招牌,从邻里的小摆件小家具开始打起,到后来有了些积蓄,又和妻子生了个孩子,在逍城打了十多二十年家具,他倒真成了逍城鼎鼎有名的木匠——华山。
华小山费尽周折才把中间那个小字改掉的。
庄鹤年从华老先生儿子那里听来这件事,悄悄拿手绢抹了把老泪,努力臭着脸而不是哭丧着脸,对着视频那端华山的遗照说:“行啊小山,兜里没几分钱还学着人家喝酒,身体喝出毛病了吧?”
那边的华山仍旧笑着,不回他,只比年轻时候常安慰他的小山多了数道皱纹。
老人家看着看着,忽而深埋下头,一双苍老的手掩在面上抖了抖肩,施镜如也在旁边抹了把泪,把胳膊伸到庄鹤年那里:“老头子,擦擦。”
庄鹤年抱住妻子的胳膊,竟失态到像个小孩,呜咽起来。
庄曼侬见状也抱过庄景伊的胳膊,默默垂泪。
视频那端,华家众人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悲伤的老人,也感怀叹惋。
后来,庄鹤年只对着那头的照片说:“既然你爱喝酒,今年回来我可要灌醉你才行,还有那把椅子,我还是让你徒弟替你修吧,你教徒弟的本领还挺好……”
那天挂断视频后,庄老先生自己到阁楼上待了整个下午,庄曼侬唯恐他伤心过度。
施镜如摸了摸她头,说:“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
她点点头,之后两天她又时时陪着老先生,老先生才渐渐心情转好。
这两天里还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罗伯特叔叔家走丢两月余的斗牛犬忽然在某个清晨跑回了院子里,吼吼叫了两声。
这件事在庄曼侬来英国前没人告诉她,她和那条狗狗关系很好,来了之后她问起过一次,罗伯特叔叔骗她说它去城里陪他女儿了。
直到它自己忽然跑回小镇里,庄曼侬才了解始末,就仿佛它真的到某个地方历了一次险。
那天她抱着斗牛犬玩了半天,跟姜池视频时狗狗就赖在她怀里,姜池在那边满满的嫌弃。
庄曼侬摸着狗头,嗔他:“你就是对斗牛犬有偏见。”
偏见也罢,其他原因也罢,反正姜池不喜欢斗牛犬,他又提议说:“以后我们养只漂亮点的宠物吧。”
最好是像侬侬一样的猫咪,骄傲又伶俐。
他满意地规划起养宠物的事。
之后几日,伦敦有位专为人定制西装的裁缝开了张,他每年只开三次张,庄景伊从大学时就在他那里定做西装,每年都会去一次,庄曼侬只听说过。
今年不同,她也想给姜池做一套西装。
到了裁缝先生的住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交给庄曼侬一张订单表,她事先问好了姜池的尺寸,填得很快,只有一栏她不懂。
她带着单子去问裁缝先生:“请问,这里的左边、右边是指什么?”
裁缝先生瞧她是个东方姑娘,努力含蓄,用优雅的词汇回答了她。
庄曼侬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生平头一次知道男士定做西装还有这样的讲究,她红着脸朝他鞠了躬,跑到廊道上给姜池打电话。
姜池还没睡,三秒内接通她的电话。
“喂,姜池……”
“嗯,怎么了?”
她吞了吞喉咙,压低声问他:“就是……你的那个,平常放哪边呀?”
“我的‘那个’?”
姜池在那头困惑,庄曼侬臊得耳根子滚烫,慌不择言地说:“就是那天晚上……我‘一手带大’的那个呀。”
今年的春节,毫无疑义地成了庄、姜两家近几年最热闹的春节。
于庄家,一双儿女都有了另一半,尽管何冬容回了苗栗,但两家人常常视频交流,何冬容的父母决定开春后亲自送女儿来逍城,这样双方父母也能见见面吃吃饭。
于姜家,姜池和姜寒至也都交了女朋友,庄姜姜家也互相登门拜访过几次,除此外,还有个觍着脸送上门的封希夷。
姜慕月因为在先那段恋情与婚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以一种避躲的姿态面对月眠湾,在和高女士成为准亲家前,高女士曾邀请她去家里用茶,她回绝了,并非不愿与她交好,而是不想回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