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化作泪水从一名老妇人的眼角流出,在历经三千个转生后她终于又变化为人,她成了那名妇人。还站在菜市场里,并未移动几分。
她转身就向山上走去,她希望山崖下的雪不要太软也不要太硬,就让她安静降落,结束这两万余年的苦痛挣扎。
她回到屋内,打开窗户,却不慎碰洒了一旁的水,水淋湿了那带给她无数灾难的无解算式。她一气之下将它们拿起,想要将它们扔出窗外,让它们先死。
但在拿起的那一刻她看清了被水沾到的一处数字,清晰的,明确的数字,她是被网捞起的鱼。
她凝视许久,一个早在门口按了几小时门铃的答案终于得以被邀请入内。
她知道那道关于时间的题该怎么解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死了,真理现在正被幸运之人牢牢握在手里。
后来小镇的居民并没有在山角下寻到老妇人的踪迹,但人人都能看见山崖上立起了一座别墅。能在许多个夜晚看见屋内亮起的灯与一位年轻女子手举红酒杯独自跳舞的身影,“她看起来很幸福。”
大家都这样说,“就好像顿悟了一条困扰了她看似两年,实则两百余年的难解之题。”
·
梦中,雪境。
“你难道不希望这里的人幸福吗,杜芢?”
201站在钢铁工厂的楼顶,背对着她所等待之人。眼前的十六蓝区已被厚重的雪雾所覆盖,宛如一片光明深海。
“幸福难道只能通过离开自己的土地来获取吗?让大家搬到大型堡垒里去寄人篱下,生活真的就会比现在更好?”
杜芢攥住风衣一角,她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浑身都是弹孔,却还披上一件大衣勉强上台表演的演员,搁着五米远也盖不住身上自私的血味。但这又并非只是一场欺骗,她也对台下的观众有着真情实感的眷恋。
“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不会永远寄人篱下。你难道不相信我夺权的手段?”
201微笑转身。杜芢看着她早已成熟的面孔,不置可否。
这个七个月来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快速成长,以惊人的智慧与手段惊人地夺走了十六蓝区最高的那个权利宝座。正如她常说的那样,“每个人一生想要达成的使命大差不差,而比我更长寿的智慧种在我眼里,只是在肆无忌惮地浪费着自己的寿命,我要做的只是在他们松懈时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她确实做到了,杜芢也从来不吝啬于帮助任何一个有理想之人。尽管杜芢也一直不太确定,为这样一个巨大而飘渺的所谓团体奉献一生是否是201真正的渴望。
“可如果我说没时间了呢?你……你可能根本等不到能够夺权的那天。”
杜芢从未觉得藏一半露一半的说话方式如此痛苦。
“我知道啊,不就是我们只是虚拟的,记忆是虚假的,我们恐怕两个月后就会遭到毁灭?”
她面对着眼前人震惊的表情,冷静讲出了这世界最大的秘密。
“你是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的前队长之前有个喜欢抱着本子写来写去的习惯的吧?”
201说,“我在你那看见了,凭着对过去生活的好奇拿来翻几眼不也正常?”
“如果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实行这项计划?你明知一切没有意义。”
“知道没意义就不做吗?”
201问道,“知道会死就不活吗?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就算说什么世界末日我也毫无实感。而且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找不到方法去解决的,如果是死亡那就跨越!如果是虚拟那就把它变为现实!杜芢,我问你,你难道不知道那种方法?”
她直接反客为主,走得离杜芢更近一步。
“你们的存在都是基于梦境本身,这场梦结束后就不会再有存在的可能,就像掀了土后植物也活不下去。”
杜芢诚实回答,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那你肯定不知道有些植物水也能养。”
201打算离开天台,在走向楼梯口之前特意擦了一下杜芢的肩膀,“你找不到的东西,就让我去找。”
“可你不能这样简单地就让大家都搬离故乡!”
杜芢着急转身,脑海里响起了锤子往墙上打钉的叮叮声,把荀安“守好十六蓝区”
的那个约定愈钉愈深。
“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你有能力大可在决策层面阻止我。”
201头都不回地向楼梯口走去。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好过点呢?我见过无数次在梦中消逝的生命,就像人到老就会死一样你根本不可能阻止!”
杜芢知道自己着急了,她距离慌不择路胡言乱语没有多远的距离。
“那就让我死在路上。”
201停下脚步回头,竟难得地展露微笑,“我会一直走下去,直至死在路上。”
她就那样笑着,仿佛要融进雾气中去。但那毫不动摇的身躯让她看起来只会将雾与绝望一并吞没,那是杜芢再活三百年也永远剽窃不来的生命力。杜芢搁着这朦胧而迷离的轻纱望她,太低的能见度让她透过她想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正因为她想到了她,想到了与她的约定,于是她颤抖着举起了枪。
她发誓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威胁而已。
如果对方没利索地掏枪上膛的话,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杜芢看着对面跪在地上的201的身体,看着自己冒烟的枪口,还在思考到底是谁开了第一枪。不,那一定不是她,因为如果是她的话,那为何耳畔的枪响一直没有停?
“你们啊……真的是太傲慢了,一个个,都那么傲慢……”
那孩子捂着胸口,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淡去,直至浓雾散开,杜芢才在流经自己眼睛的汗水的滋润下看清了那笑容的本质,那,只是嘲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