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就是疯子,当真不可理喻。
“咳咳”
身为被议论的当事人,安明晦忍不住干咳几声打断这个走向诡异的话题,一是因为尴尬,二是因为他知道萧承渊这话恐怕真是不含半点水分,“时候不早了,广煊你今日同我们一起用饭如何”
收到他的邀请,广煊明显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可受不了跟这疯子坐在一个饭桌上。”
每次来流云阁他都会小住上几日,但每到了吃饭的时辰都是自己出去解决或者在自己房间内一个人吃。这倒真不是因为他骄横孤僻,而是实在觉得跟萧承渊一同吃饭是件天大的苦差事。
对此安明晦完全可以理解,也多次劝说过萧承渊其实不必这么草木皆兵,只不过效果始终不大。
自从他儿时被那丸伤了身子,他的师兄就格外注意他的饮食,每每都细致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说是用饭,但其实现在离正常用晚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萧承渊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回到屋内,先是检查了屋中的炭火是否足够,随后又在他的轮椅前半跪下来,双手捂着他被屋外寒气侵染得有些凉的手背。
安明晦在外时一直抱着一个小巧的手炉,手心总是暖和的,但毕竟现在是冬天,又刚下过雪,手背凉了些总是难免的,他自己都不觉得难受,萧承渊却是看不下去。
“师兄,广煊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他眼看着萧承渊就这样半跪在冰凉坚硬的地上,不知多少次叹了气,“不必这么挂念我,你总不能一生都这样守着。”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他的师弟这样好的一个人,必须要仔细看护着才行。
他的师兄什么都好,清冷出尘如谪仙似的一个人物得了江湖上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却偏生太过固执,平白地把自己十年的光阴都耗在了他的身上。这比喻不太好听,但在伺候他的衣食住行方面,萧承渊怕是比那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还要细致入微。
“你啊,心如匪石。”
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萧承渊的眉心,“我就该不留情面地威胁你一顿,省得你总是把十二年前的事情放在心里捂着,像长不大似的。”
其实仔细算来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当初他也是吓唬了周先生一顿才让对方老实下来,同样的招数对付师兄也未必不管用。
但说来可笑,就恰恰是同样的招数,他才总不忍心再用第二次。这些年,偶尔他会想周先生那时候答应得轻巧,但私下里是不是心里十分难过呢若自己这次再以这十几年的情义相要挟,师兄得要多难过呢这两个人都是同样顽固,认定了的事情旁人怎么说也不愿意听劝。
本是希望对方好的,若是反而伤了人心,那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自小我便处处不如师弟,如今也一样。”
他的师弟,总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捂热了他的手背,萧承渊也依然没有从地上站起,而是保持着这样方便的高度,双手开始熟练地为他按摩双腿,那双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力道适中,从来不会弄疼了他。
“都说了别这样抬举我。”
这话如果不是师兄亲自说出来,那换了旁人不管是谁说都听着像是讽刺,“我听了又不会沾沾自喜。”
按摩完后,侍女也刚好敲了门开始上菜,依然是按照惯例在把菜肴端上来之后便尽数离去,他们的屋里从来都是不留人伺候的。
坐在桌边,安明晦看着萧承渊熟练地将每一道菜都进行验毒,又逐一亲自尝过等待片刻确定并无异样后才开始为他布菜,即使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也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师兄,你要多在意些自己才行。”
以身试毒这种事,让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如今我也过得很好,我实在不希望你再为此愧疚。”
萧承渊眼睑微垂,神色看起来是一贯的冷淡“志趣所在,无关愧意。”
如果这话也是真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志趣。
“不光是这个,你瞧每每广煊来拜访,都会讲些他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
广煊生来性子活泼,讲起故事来也毫不逊色,从他口中描述出的那些个山川江流、红花绿柳,便是安明晦听了都觉得有趣,更何况这些年来一直跟他拴在一起几乎从未出过远门的师兄,“外面那么多美景趣事,你就不想去亲眼看一看”
此话一出,萧承渊夹菜的筷子一顿,停在原处不再动弹,低着头也不去看身边的人,只轻声回了一句“师弟说得是。”
“我从未入过江湖,自然也无人有那闲心来寻我晦气。”
安明晦温声说着,夹起一片梅肉放入自家师兄碗中,“别总记挂着我,有机会多出去闯荡一番,回来也好说给我听。”
“师弟说得是。”
还是这样闷闷的一句,既不反驳也不动筷。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若现在还看不出来他的师兄这是在闹脾气,那这些年也算白活了。
安明晦又夹起一小块鸡肉,这次直接亲自夹着喂到了萧承渊口中,他一只手支着脑袋微微一笑,偏着头望着萧承渊咀嚼时微微鼓起的侧脸和微红的耳朵“每次提及这些,师兄就跟我闹别扭,我若不哄着你,你便自己气上许久;我若是这样哄着你,你又要害羞,真不知道你到底想我如何。”
当真就如广煊说的那样,像个断不了奶的孩子。
“待医好你的腿,我便带你看尽天下风光。”
他一字一句,认真地承诺道,说完又犹豫了片刻,十分勉强地又加了一句,“届时若你嫌我碍眼我便不再强求。”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用饭,只两人私下相处时便不那么讲究礼仪,安明晦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饭食,笑了笑“时而固执,时而又懂的退让。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在这方面还挺像的。”
“又是你梦里的那个周先生”
一听他提起这人,萧承渊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显然是非常不待见这个人的,“不过是黄粱一梦,梦中姻缘,做不得数。”
偶尔他回忆起周敛容,神色总会与平时有些差异,被萧承渊追问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把那个世界的事情编造成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将背景挪到更容易理解的古代,以故事的形式讲述给了师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