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指甲油,那是母亲入殓那天,他和殓妆师一起给母亲擦指甲油时碰到的。寿衣是穆斐挑选的,是陆星瑜生前最喜欢的晴空蓝,按规矩由子女亲自给母亲穿寿衣并擦净脸庞,就是那时穆扬注意到母亲右手的两个指甲被刮伤了,他小心地为她修剪平整,补上与其他手指一样的指甲油。
这些事他从没做过,可做起来却那么顺畅,仿佛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母亲磕破了指甲,他嘟囔囔不情愿地走过来替她修剪,一边给她涂指甲油一边说:“你用油画颜料涂就好啦,干嘛还要买指甲油哦。”
真的很荒唐也很可笑,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人还是这个人,只是一句生死就将一切颠覆。
一阵风吹来,小小的烛火突然熄灭。
陆星成起身去点蜡烛,这个动作很寻常,可不知怎的就打破了这份不寻常的宁静。黑暗里,穆扬一把扑过去将陆星成推到,小男孩的力量很大,陆星成毫无防备整个人摔倒在地。
穆扬的眼里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是压抑、是悲痛、是无边无尽的恨。他咬着牙看着自己舅舅,看着那双和自己一样绝望的眼睛。
“陆星成。”
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和陆星成说话,也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折磨了陆星成整整十年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陆星成也想知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如果是他的
话,大家都不会那么伤心吧,这样穆扬还有妈妈,穆斐还有妻子,只有他的姐姐陆星瑜一个人会为他伤心流泪。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命运没有选中他去奔赴死亡,而是选中他留在世上承受所有的怨恨,没有人会原谅他,包括他自己。
那天陆星成萌生了一个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为什么要设计“尼姬”
,为什么非要让姐姐去看,无数的为什么最终都指向了那个最初的源头……为什么要做设计师?
发了狂的穆扬歇斯底里地将他赶出了灵堂,二十岁的他比穆扬高很多,却没有一点回击的力量。那天晚上,陆星成在江边一把火亲手焚烧了“尼姬”
,明亮而温暖的火光里,陆星成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的饿,很饿很饿,他想起无数个绘图的夜晚,陆星瑜端着一碗牛肉面进来,对他说:“臭小子,吃面啦!”
那天晚上北山山顶人流涌动,都是来看一年一度烟火晚会的年轻人。
五彩斑斓的烟花冲上靛蓝无云的天空,照亮每一个人的眼眸。童小悠抬头仰望,那些绚烂的色彩那么远又那么近。
“不好意思,周末没接到你的电话。”
她身旁的路言之看向她,歉意地说。
“没事。”
童小悠摇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设计稿进行的还顺利吗?”
他问。
童小悠沉默了一下,就在嘴边的一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
点了点头。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像是烟花,明明很远的人觉得很近,而明明就在身旁的人又觉得很远。
路言之的平易近人,亲切温和让她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他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存在,很美好却很虚幻,不像一口气吃四碗饭的陆星成,又贱又坏又真实。
“有时候……”
路言之看向天空,突然说,“我觉得你就像烟花一样。”
童小悠一愣,怔怔地看向他。
明亮的火光照亮他侧颜的轮廓,给他增加了几分烟火气息,他说,“而我是黑夜。”
童小悠未能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明亮又闪耀的路言之会是黑夜,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来电的竟然是陆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