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想起那晚在北衙昭狱之中,那人端端正正跪坐在她身前,为她上药。
而她所念之人,此刻正同褚彧明在园中喝茶赏雪。
飞雪簌簌,二人却不觉冷,褚彧明瞧了这雪盏茶功夫,摇了摇头,“今年这雪的势头,还真是十年难得一见,北境这一仗,着实不好打。文嘉县主还真真是颗好棋子,平北郡,削藩,眼看着一步步都要来了,只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当日贸然所为竟然会带出这一连串的反应来。”
“她如今心里指不定怎么懊恼呢。她当日兵行险招取许林性命,无非是想将暗中作乱的太子一党逼到明面上来,只是她怕是想不到,这逼倒是逼出来了,可自古多疑的圣上这次却转了性要保太子,反倒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沈度往西望了一眼,那里山峦染雪,背后是巍巍皇陵,“这仗难打便罢了,只可惜定阳王辛苦经营十来年,才把宋家平安摘出这帝京,如今倒叫她这一步险棋,又将宋家子弟全数圈进来了。”
“也是。咱们陛下呐,分明是不舍得定阳王归乡,手里没了他,陛下心里也不踏实呐,如今可算遂了陛下的意了。”
褚彧明忽地笑了,“咱们陛下才是真正的高人。许林这一折,司礼监急急忙忙将端王推出来,陛下明知其意,却顺水推舟,虽未处罚,却是狠狠地告诫了东宫一回莫将手伸太长。这笔账太子定会记在宋家头上,如今宋家和东宫的梁子是越结越大,陛下还将宋家两兄弟放进吏部和北衙,往后啊,宋家的日子可就精彩喽。”
亭边一枝红梅开得正盛,沈度看得失神,蓦然想起沁园那满园的梅花来。
褚彧明随他望过去,叹道:“退之,你勿要身陷其中而不自知。你虽恨定阳王当年见死不救,但从一开始,除非定阳王当真不臣,否则你其实从未想过当真要取那丫头性命吧?你同宋家的渊源,同那丫头的缘分,不是你想割裂就能割裂的。”
沈度不答,褚彧明只好接着问:“她那婢女,是你插|进恩平侯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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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眼睛微亮了下,又听他继续道:“身为奴籍,又拿了主人家卖官鬻爵的把柄仓皇出逃,一个婢女,能孤身寻到这帝京来,委实不容易。她昨夜入了京,恰巧被我手下碰上,眼下不平,我暂且先替你安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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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
沈度知他这一句“恰巧”
内里的深意,却并不揭穿,也算是间接承认了他话中之意。
“退之,我不知你这次保宋家是为着那位文嘉县主还是原谅了定阳王,又或者有别的什么打算。”
沈度再望了一眼那枝梅,随口道:“报她当日一命之恩罢了。”
“一命之恩?”
褚彧明冷笑了声,“那时你手里还有多少人马尚未调动?和陛下串通着演场戏,骗骗她那种闺中人便罢,还敢拿来骗我?”
沈度转头看他,“大人在北衙的眼线可真不少,竟连如此隐秘之事也知。”
褚彧明并不辩解,只是问:“其实我倒是好奇,若当日她当真自愿随晋王走,你会当场取她性命么?”
沈度沉默了会儿,道:“会。”
末了,又补了一句:“但她还不至于蠢到这地步。况且,我提前告诫过她,宋珏已在刑部。”
“你既早把人家路都堵死了,又何苦诈人家?还是说,你其实也拿不准,怕她做傻事,这才一边提前告诫,一边又存了心试探?”
“大人好奇心甚重。”
褚彧明低笑,“你母亲既不在了,我少不得要为你操心几分。”
听他提起已故之人,沈度也没了隐瞒的心思,接他的话道:“万一呢?若定阳王和晋王当真勾结,而她当真知情呢?诈她一遭又何妨?”
“说定阳王会反,除了咱们的疑心病陛下和北衙那帮没脑子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蛮子,还有谁会信?你自己信么?左右不过是各路人马借着这事打自己的小算盘罢了。”
沈度摇头,“那周林佐为何又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当,反而临阵倒戈?说得清么?”
“谁知道呢。”
褚彧明凝神细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褪去,“也罢,你总有你的一套说辞。总之,你所思所为,我皆不认同,但看在同你母亲的旧交上,”
他看着沈度那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声音忽地也温柔了几分,“我还是得提醒你这后生一句,经过此次,司礼监和东宫那可都将你视作眼中钉了,万事小心。”
“无妨。”
沈度忽地笑了,“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入这搅弄风云的局?”
他话音刚落,宫钟忽地敲响,延和二十八年如期而至,新岁始。
水榭边上一枝杏花开得正盛,被春水一映,越发娇妍。
宋珩仰躺在太师椅中,瞧那枝花儿入了神,蓦然想起那句“梅花已谢杏花新”
来,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他将小厮才刚替他盖上的毯子一掀,起身往水榭外走去。
一旁伺候的小厮双瑞瞧见,忙迎上来,“小公子这是又要做什么去?”
宋珩将大氅一拎,几步走出水榭去,“去瞧瞧我姐。”
“诶诶诶,珩哥儿您可饶了小的吧。”
双瑞追上去,“这才二月间,还发着寒呢,您这一大早地起来就要来水榭旁边吹冷风不说,眼下还要去什么皇陵,您可顾惜着点您的身子吧。”
宋珩不耐烦地盯他一眼,“哪那么多话?去备马。”
双瑞犹豫,还要张嘴,宋珩却低声嘀咕了几句:“爹在北郡多有不便,大嫂眼看着有生产的征兆,大哥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我,也没人能去看看她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