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那刚降世不久的小侄子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烧,梅姝懿虽无诰命在身,但到底是世子夫人,得了圣令入宫,不敢不从,却又放心不下儿子,直拖到最后一刻方才出发,她也只得陪着,到最后几乎误了时辰。
轿撵从神武门进入,最后停在太液池畔的巷道之中。到九华殿余下的这一小段路,御撵方可入内,轿夫落了轿,她搀了梅姝懿往里头走。
太后崩后,她这几年甚少入宫,从前再熟悉不过的路,如今也只觉物是人非。
朱红宫墙掩住几分落日余晖,更显巷道森森,平添几分萧瑟。
她挽了梅姝懿的手,低声宽慰:“嫂嫂放心,今儿是个大喜日子,兴许等夜宴散了,咱们回府,小侄儿已经没事了。”
梅姝懿点点头,焦虑之色缓下去不少,低声喃喃:“上天保佑。”
有了孩子的女人到底不一样,宋宜看了她一会儿,未顾仪态,将项上那戴了多年的长命锁取了下来,轻轻放入她手中,“当年太后亲去寺里求的,侄儿满月,我这做小姑的也没备什么礼,这东西吉利,嫂嫂就替他收下吧。”
梅姝懿推辞,“上头赐下来的东西,哪能随便送人?你如今也越来越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中了。”
“哪管这么多呢。”
宋宜将她手掌合上,“太后生前也是个不喜欢这些规矩的人,否则也不会看得上我这般没规矩的人,时常召我入宫陪她了。嫂嫂放心,无碍的。”
梅姝懿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若是太后还在便好了,断不会叫你受这般委屈。”
宋宜刚想回话,一抬眼,又见了她不愿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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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彧明在前边玩心大起,要去拔太液池边那株稀奇的芳草,沈度候在一旁,摇头劝他:“首辅大人,一会儿让内侍瞧见了,去御前告你一状,小心今年领不着俸。”
褚彧明头也没回,脚又往池边挪了一步,随口答:“领不着俸不还有你的?怕什么?”
沈度拖长了声音:“真不巧,下官今年的俸禄早罚完了。”
褚彧明“哎呀”
了声,“走走走,你不早说,就我就这点俸禄,还得给你上供。”
这位首辅大人一个没站稳,踩上池边湿泥,踉跄了下,等稳住身形,发觉已站到了宋宜身前,忙叹了声:“罪过罪过,为老不尊,失礼失礼,县主勿怪。”
宋宜没忍住嗤笑了声,才同他见了礼,“褚大人童心未泯,可也不怕随手折了陛下的仙草,赶明儿陛下让您亲来为这仙草捧甘露?”
褚彧明“啧”
了声,“不过两年不见,你这丫头又伶牙俐齿了些,倒敢编排起我来了,仔细我一会儿去向你爹告状。”
褚彧明负手往前走了两步,将近半百微微发福的身子有频率地左右晃动,还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老宋家这对儿女,如今一个比一个没礼数,方才宋珩那小子见了我,竟敢连招呼都不打。”
“大人说笑了,他哪敢对您不敬,他是不想理您身旁这位。”
宋宜跟在他后头往九华殿的方向去,说笑完,将声音压低了些,“北郡之事,多谢大人了。”
“谢什么谢。”
褚彧明摆了摆手,“一头是陛下忌惮,再不济也就是赏我一把虎头铡,一头是让你爹留着条命同我斗法,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怕什么,当然选后者。”
近九华殿,有宫人迎上来,宋宜不好接话,挽了梅姝懿小臂,同他道了别,从右侧上了御阶。
褚彧明往右侧看了眼,见灵芝亦步亦趋跟在宋宜身后,转头问沈度:“她这丫鬟这么好的一张牌我可都白白给你了,你倒好,怎么回事?这丫头方才可连正眼都没赏你一个。”
沈度低首,“县主之尊,我一个八品小官,无同我见礼的必要。”
褚彧明“嘁”
了声,“那日席上可没见你身影,你们这些小辈啊。”
沈度闭嘴不答,褚彧明寻了个无趣,也不再提这事,往殿内去了。
沈度再去望宋宜的背影,今日朝宴,作为功臣亲眷,她自是不敢怠慢的,十二层金线勾的牡丹铺展在身上,庄重而大气。
可她再未如当日那般,特地为一人作与素日不同的装扮。
宋宜入殿不久,夜宴开始,她往上首望了一眼,国母伴在君王身侧,妆容精致,沉稳端庄,分明还是个余韵犹存的佳人,帝王的目光却不曾施舍分毫给她,反而是时不时落在下首那位以文静娴淑出名的贵妃身上。
宋宜不敢喝酒,自个儿喝了杯茶,忽地感受到有视线相随,一抬眼,见是刘昶。
那人目光如索命无常,无时无刻不落在她身上。她觉得烦闷,同梅姝懿交代了声,说有些醉酒,出去透透气,自个儿起了身。她不能喝酒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梅姝懿觉着她这理由着实有些奇怪,刚“诶”
了声,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夜风一吹,太液池波光粼粼,映着今夜声势浩大的宫灯,竟显出几分波澜壮阔的错觉来。
她立在桥上许久,桥下满池荷花尚未到花期,冷冷清清的。她正自失神间,一粒石子破空而来,在湖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沉了底。
宋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她身后唤一声“姐”
,“你闷闷不乐好些日子了,怎么了?”
“你怎么出来了?”
宋宜转头去瞧他,他腰间玉穗配得有些偏了,她伸手替他拨正了,“好好进去待着,一会儿大哥寻不着你,回去少不得又得唠叨你几句。”
“我又没惹事。”
宋珩努嘴,手里的石子又飞出去一颗,“来陪陪我姐,总不至于也要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