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行李中便备有石灰,很快取了些捣碎的过来。拉好帐门,她将它撒在朱聿恒的肩背之上。
石灰沾染到皮肤之后,那条本来已经隐形的血痕,此时又逐渐显现出来。
仔细一看,其实这条血痕与其他也不一样,显得略为模糊些,而且颜色偏紫,仿佛是年深日久的旧痕迹。
“你之前,注意过这个吗?”
朱聿恒摇头:“我身上从未沾染过石灰。”
阿南一想也是,正常人的后背谁会碰到石灰,尤其阿琰还是这般尊贵的皇太孙殿下,从小到大怕是连灰土都未曾上过身。
等他们将石
灰清理干净,阿南仔细查看,其实隐去之后,背上还是有一条青筋,只是因为正在脊椎凹处,而且淡淡一条青色也并不显目,所以从未有人注意过。
两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个想法——
“记不记得,土司夫人曾经说过……”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止住。
土司夫人的母亲在年幼时,见过韩广霆身上的血脉痕迹,当时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青龙”
。
因为她看见的血脉模样,和寨子里男人们褪色的青龙纹身相似。
听到韩广霆的纹身是青色时,他们都觉得费解。然而如今朱聿恒的身上,也出现了青色的痕迹。
“没事,如今韩广霆已经出现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咱们一路向雪山追踪就行。只要抓住了他,我相信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阿南说着,抬手按在朱聿恒的背上,又沉吟许久,声音渐渐变得低怆,“可是阿琰,我们之前的预想,好像成真了……”
消失的天雷无妄之阵。
梁垒说,阵法早已消失,你们还要如何寻找!
傅准说,你背后的力量遮天蔽日,你如今,已将我卷入阵中了。
而皇帝一力阻止他去探寻燕子矶阵法,理由是怕引动他身上潜伏的天雷无妄阵法,可其实……
其实是,他早已知晓那是个二十年前已被启动的阵法,若是朱聿恒前往搜寻,必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二十年前,他身上便已潜伏了“山河社稷图”
,只是
第一条爆裂的血脉,被人以韩广霆一样的手法隐藏了起来,成了无影无形的附骨之疽。
而他的亲人们,他背后遮天蔽日的力量,知晓这个事实,并且,一路竭力掩盖。
所以他们洞悉他已经没有时间从西南来回,极力阻拦他,要让他的最后两个月时间,陪在他们身边。
所以他两鬓斑白的祖父,带伤陪他南下,只为了与他共聚这最后的时光。
而他们知道的更多,因此,宁可断绝他南下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之路,强忍悲痛着手为他营建陵阙。
——是因为,真的没有任何回天之力了吗?
“不,我不信!”
阿南抬起手,将全身冰冷的朱聿恒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的身体,明明还这般炽热,仿佛可以灼烧她的心口。
他的呼吸,明明还如此急促,仿佛可以引领她所有情绪。
他的双臂,明明还紧抱着她,仿佛要让两人合二为一般执着用力。
他怎么会离她而去,离这个世界而去!
她泪流满面,哽咽而急促地抚慰他:“不要怕,阿琰,不要怕……”
可,连自己的身世都已成永世伤痕的她,又如何能帮他宽解亲人的背弃,抵挡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死亡阴影?
纵然人人都知道那一日要到来,纵然他早已做好了千遍万遍的准备,又怎能真的无牵无挂,无惧无畏?
她只能紧紧抱着怀中的他,固执地说:“阿琰,不许放弃,我以后,还要靠你呢…
…你说过,你以后就是我的手,我们要一起上三千阶,三万阶……你,不许食言!”
在这混乱中,等了许久许久,她才听到怀中的阿琰低低地,却彷如发誓般,回应了她:“好。”
一夜休整,他们收拾行装,朝着神女山进发。
旭日跃出鱼肚白的天空,长久围在雪山上空的云雾在瞬间散开。
山脚小小的冰川湖泊倒映着天空与雪山,孔雀蓝的湖水就如一块被凝固在天地间千万年的蓝冰,格外鲜明夺目。
天空湛蓝澄澈,托出一轮耀眼的太阳,在雪山尖顶之上骄傲地照彻世间万物,也照射在他们的身上,为所有的东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阿琰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阿南手指着遍洒大地的日光,扬头对他微微而笑。
朱聿恒应了一声,抬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一起站在浩渺群峰之中,并肩看着面前这浩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