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平见他去远,室内仅余两人,垂首低声道:“殿下受苦了,臣死罪。”
定权道:“不算什么,你告诉我,外头怎么样了?”
许昌平答道:“听闻昨日敕使已返。”
定权道:“我也猜到了,长州换将的事情,一定还算顺利。否则陛下今日不会赐宴,你也进不来。”
停顿片刻,又压低声音道,“我是问你,外头……”
许昌平亦低声答道:“大事臣尚未敢轻举妄动。臣今日一定过来,是想请问殿下一句话。”
定权点头道:“你说。”
许昌平道:“中秋宴上,殿下为何便要一口认罪,咬定那首童谣是自己所传?”
定权微微一愣,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昌平向院外看了一眼,才咬牙道:“臣有僭越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
定权催促道:“
你只管直说,眼下这个情形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许昌平道:“是——臣想请问的便是,殿下屈尊到臣寒舍时,还只言此事不知何人所为,为何短短两日到了中秋便认定陛下也一早知情?”
定权一时被他问住,只觉脑内一片空白。这许多天,诸事纷纭,接踵而至,自己也只是疲于奔命。况且中秋之事,自己其后不愿多想,此刻再回忆当日情事,虽相隔不到一月,竟已觉得有些恍惚。经许昌平重新提起,千头万绪一齐涌现,当日那点说不出来的怪异也再度涌上心头。到底是因为皇帝宴前的呵斥,是因为叔祖宴上的乱言,是因为卢尚书的那幅字,还是因为齐王肆无忌惮的发难?当日所见一切,都似乎在告诉自己,是父亲谋划了这件事,但是到底因为什么,自己一早便会先入为主怀据了这样的心思?
一件从未念及的事由隐隐浮出,定权不敢深想,不由面色发白,又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许昌平低头道:“他可曾和殿下说过些什么?——将军?”
定权掌心微有汗出,回忆前事,缓缓转述道:“顾将军说过,心中忐忑,觉得事情尚未开始。又说,陛下的性子,他比我要清楚。”
声音却轻得如喃喃自语一般。许昌平又追问道:“殿下从臣家中回去,是十三日晌午,十三日午后或十四日,殿下又去了何处吗?”
定权心中
已经一片木然,半晌方答道:“我又回了一趟将军府中,把听到的那些浑话都告诉了他。”
许昌平道:“那将军怎么说?”
定权缓缓摇首道:“他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行走时,膝头软了一下。我……本宫扶住了他,便说要他放心,这件事情本宫会一力承担,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许昌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昌平叩首道:“臣罪丘山。臣自殿下移驾以来,无一时一刻能够安寝,寤寐思服,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殿下,张尚书当廷拿出的那张字条上,又都写了些什么?”
见他只是沉吟不语,又道,“请殿下务必明白告知,臣一心所系唯王事而已,殿下若有一丝半毫闪失,臣当真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定权叹了口气,仔细回想道:“依此名目,后日一过,必使江帆远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诸人等。此事务密不可出错。阅后付炬。”
许昌平眼前陡然一亮,忙问道:“真的只是这几个字,没有其他?”
定权点头道:“一字未添,一字未损。”
许昌平连声道:“如是便好,如是便好。”
定权蹙眉道:“那确实是我写的,我在朝堂上也已默认了。”
许昌平道:“殿下平素与张尚书往来信中,可有直呼李江远姓名的?”
定权点头道:“有过。”
许昌平道:“那么此事定然也是齐藩所为,陛下事前并不知情。若果
是有了陛下的亲旨,张尚书不提此事则已,既提了,又何以只是旁敲侧击……”
定权心念一动,截断他的话问道:“你是说张陆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方才的内侍已托着烹好的茶返回。许昌平眼看着他进了院门,心知已不及细说,只得匆匆低声嘱咐道:“如臣所虑不差,殿下便不必忧心太过。至多在此处再静居一月,定可毫发无伤返回。”
定权问道:“你怎么知道?”
许昌平道:“臣只是揣测——詹事府内诸般事务一切如常,待殿下鹤驾归返,众位同僚定要亲自向殿下叩贺。”
定权微微失望,淡淡一笑道:“尔等心意我已知晓。许主簿请起罢,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喝过了这盏茶再回去罢。”
许昌平谢恩起身,接过内侍奉上的茶默默饮尽,便起身向定权辞行。定权亦知再无可私谈的机会,只道:“劳动许主簿了。”
许昌平也无话可说,再次撩袍跪倒,向定权叩首道:“臣告退,殿下保重。”
定权点头道:“多谢了。”
一面拂袖进入内室。许昌平暗叹了口气,也只得跟随着那侍者离去。一路仔细思量定权说过的话,出了宗正寺门外时,竟觉两腿都已经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