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哦的一声,收回去,“谢谢哦。”
是
说那日饭桌上谈妥了,一块旧区,批给了他公司。前期改造到后期再建,虽说面积不大,放在浦西,中环与外环之间,高档小区有的是,浦东这头就另说了。动过与没动过,地段差个几公里,模样要差上十万八千里的。世纪公园那一头,是寸土寸金,这一头,不过隔着两三条马路,便差了许多。镇政府也烦心,动是早晚要动的,癞痢头似的一块,看着也难受。但资金也是问题。伤筋动骨。近几年通常的做法,是直接批给房产公司,改造的钱政府一律不管,后期也一并给了,写字楼、商场,或是住宅区,全由得他们。两下里相宜。那块旧区靠近外环,虽有些偏,周边却陆续有几幢别墅在建,还有星级酒店和高尔夫绿地,也在规划中。长远看是不错的。舅舅当初托了顾昕,才两周不到,便有了这个饭局。舅舅冷眼旁观,顾昕温暾水似的一个人,场面上却是周到,说话举动都极有分寸,该安静时安静,该热闹时也豁得出。便想,姐夫那老狐狸选中这女婿,确是有他的道理。再加上资金那块,也是这青年帮忙搞定。房地产公司融资,现在是难之又难。何况早先还出过事。也亏得他有路子。“谢谢”
说再多,终是虚的。生意人都是现开销。别的不提,冯茜茜那套房子,舅舅等于是半卖半送。房型不大,但楼层好,小区中心位置。
明年底前交房。舅舅眼光老辣,一眼便看穿她与顾昕的关系。嘴上自是不提,只说:“小姑娘帮了我大忙——”
顾昕道:“我堂哥的小姨子,也算自己人。舅舅托我,我再托她。自己人帮自己人。”
舅舅暗好笑,这种撇清没啥意思。“讲起来她总归担着风险,亲兄弟明算账,不好让她白忙。你讲给她听,后面还有什么人情花销,上下打点,全部是我的事。不好让小姑娘吃亏的。”
顾昕答应了,转达给冯茜茜,又道:“葛玥舅舅也算大方了,虽说是他自己的楼盘,你去看看有多少人排着队买?如今一手房都紧俏,他等于是送钱给你。”
她脆生生地道:“他的人情,你去还。我心里只承阿哥的情。其余人不管。”
与上次一样的声气。顾昕心头撩了一下,面上只是苦笑,“便宜你占,人情我还,你倒是门槛精。”
她算账给他听,倘若她因这事被公司开除,葛玥舅舅就是白送她一套房子,也不划算。顾昕纠正:“一套房好几百万,还是划算的。”
她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光盯着眼前,有啥意思?”
他逗她:“不盯着眼前,你盯着什么?说几桩来听听。”
她朝他看,“这话是瞧不起我。”
他道:“我怎么敢瞧不起你,不要命了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别说买两室一厅,就连单单一个卫生间也不敢想的。你自己说,二十出头
的小姑娘,有几个比得上你?”
她道:“你堂姐呢,她不算人?”
他怔了一下,“你目标定得这么高,那就难怪了。我堂姐讲起来也算人,但基本接近于半人半仙了,不吃五谷杂粮的。”
她听得忍俊不禁,“你背地里这么嘲你表姐,我改日讲给她听。”
他笑着收住。心情既忐忑又期待。副镇长是他校友,镇长明年退休,算下来多半是这人接棒。镇政府不比新区政府,讲起来差了老远,但庙小也是庙,大有大的难处,小倒有小的活络。同样做成一件事,反更容易出头。副镇长那种个性,张扬归张扬,倒比那些滴水不漏的老兵油子要好服侍。论学历和资质,他都是冒尖的。别的不提,明年便有职称评定,心里暗自盘算,虽不是十拿九稳,到底是个盼头。这么一想,便觉得老天爷都是安排好的,这里插你一刀,那头又贴块膏药。葛家那棵大树倒了,谁知又冒出个冯茜茜,还不是事先想好的,竟是一步步无意间连起来,凑成一局好棋。
送走舅舅,顾昕回到家,葛玥问他“聊了什么”
,他道:“你舅舅同我有什么好聊的,无非是些闲话。”
她道:“闲话聊这么久。”
他没吭声。葛玥也不再提。借着宝宝尿湿,让他拿纸巾过来。又拿舅舅刚才的新衣服,在宝宝身上比画——“大了一点,明年这时候穿正好。”
顾昕道:“老一辈买衣
服,都喜欢往大里买。”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天。一会儿,苏望娣招呼两人吃午饭。说葛玥:“留你舅舅吃饭,他怎么也不肯。”
葛玥道:“他还有事。”
正中一碗清蒸童子鸡。苏望娣早起买的,买了两只,一只送到顾士莲那里。刚出院,手术算是成功,但还要看后期发展。桌上另有一盘糟猪爪——童子鸡刚送过去,不到两小时,高畅便又送了糟猪爪过来。“自家做的,比外面干净,阿哥阿嫂随便吃吃。”
两家离得是近,但隔着一条大马路,还有小区里面七拐八绕,来回也要半小时。平常也罢了,放在这当口就有些别扭。礼尚往来,客气得过了头。猪爪其实未煮烂,糟卤里也浸得不够久,又硬又淡。顾士海尝了一口,扔回去,“再笃笃酥,晚上吃。”
苏望娣道:“你妹妹生怕欠你人情。”
又道,“一只童子鸡算啥,钞票怎么不见她还回来。”
顾士海剜她一眼。她自知话说得有些刮三(沪语,指尴尬,不上道),讪讪的,扯下两只鸡腿,分别放在葛玥和顾昕碗里。过得片刻,只见顾昕“哎哟”
一声,筷子头险些咬下来。有些仓皇地,去翻沙发上的公文包。他昨日出差回来,径直去看顾士莲,带了杭州买的一罐茶叶。中间上了个厕所,出来时见姑姑换了位子,紧挨着他的包,当时没多想,回到家把包随手一扔,也没理会,这
会儿忽然醒悟——果然夹层里多了个信封,上面是顾士海的字迹:祝早日康复。打开,里面一沓崭新的钞票。顾士海见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筷子重重一放:
“有意思啊!”
顾士宏劝大哥:“不收就不收吧。她不收,你总不能拿刀逼着她收下。索性由她。”
又笑,“谁让我们都是君子国来的,兄妹感情好,一点办法也没有。”
顾士海反问:“她怎么不退你的?”
顾士宏硬撑:“她本来是想退的,被我一通骂,又缩回去了。”
顾士海摇头,“你当我是傻子。”
顾士宏笑笑,“昕昕的不是收了?她要真闹别扭,你们父子俩一个都不会收。”
顾士海停顿一下,直直地:“要是昕昕岳父没出事,他们两个住出去,再把万紫园这套卖掉,医疗费我来,那也应该的。可现在我们统共一套房子,祖孙三代,老的老小的小,总不好去抢银行。”
顾士宏道:“大哥——”
顾士海越说越快:“要么就像银行按揭一样,每个月还她几千块,我死了昕昕接着还,昕昕死了让宝宝还,总归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