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卓放下弓,看着那人驱马上前。
段明烛身着黄绒绦穿方叶齐腰铠甲,腰间系着带,没有戴头盔,只在头顶挽了一个髻,以冠束起。手握一把长剑,剑刃上的鲜血还未曾干涸。
韩卓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脸上神色未变,只是淡淡一笑:“看来,这次是我失手了。”
段明烛看着他,冷声道:“朕早就知道,你在朕身边安排了不止德顺一个眼线。”
日前,营中商定假意攻打中都,借此来缓解宁州的危急,然而,这只是在中军帐里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营中的眼线将此消息传给北凉军。
韩卓笑笑:“是我小瞧了主子。”
段明烛嗤了一声:“在朕身边潜伏了近二十年,现在你倒是不装了。”
“哦?主子想说什么?”
“如今,朕是该叫你韩卓,还是”
段明烛声音一顿,缓缓抬臂,将长剑指向他。“完颜邬卓?”
“完颜邬卓……”
韩卓倏得笑了一声。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就身体十分不好,因为他娘在十月怀胎的时候,被灌过两次红花。
北凉王子嗣单薄,三十多岁的时候都没有儿子,只有两个王姬。后来,北凉王妃怀孕了,大夫说,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个男孩儿。顿时,整个王庭阖宫同庆。
除了那个有着中原长相的女人。
因为,那个女人也怀孕了。
她是晟朝的人,后来在战乱中被掳来北凉王庭,阴差阳错之下,她被派去伺候那位北凉王妃。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北凉王虽胸怀大略,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好色。形形色色的北凉女子他已经见惯了,他看上了那个有着中原长相的女子。
后来,他经常借口去探望王妃,前往金祥宫,与那中原女子见面,还强迫她在宫中耳房的小屋里翻云覆雨。当然,这一切自然都是瞒着王妃的。
等到瞒不下去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小腹渐渐隆起,被同样怀有身孕的王妃看出了异样。
王妃十分诧异,后来审讯出来,她怀得竟然是自己夫君的孩子,便从诧异变成了恼怒。如今王庭中一个孩子都没有,本以为等她生下孩子,便是长子;可不想竟然有人与她同时怀孕,若是那个中原女人的孩子提前出生,还是儿子,那她的儿子就只能是次子。
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生。
第一次灌她红花,王妃没敢下手太重。那中原女腹痛了整整一夜,孩子竟然没能流产。北凉王面前,她一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王妃所为,二也不敢指认她。
第二次灌她红花,王妃身边的嬷嬷替她下了重手。可是不知怎的,此事传到了北凉王的耳朵里,御医及时赶到,竟然把她的孩子保住了。
后来,还是王妃先生下了儿子,北凉王册封其为世子;三日后,那个中原女子也生下了次子,是为二王子。
尊卑到底有别,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婢女所出的庶子。一应用度,仿佛有天壤之别。世子身体一向很好,那庶子却在娘胎里就带着了病气,时不时就生个病,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在生病。
北凉王怜其底子太差,就亲自找了教武的师父给他,让他强身健体。那孩子也不负所望,身子终于渐渐好了起来,至少不再如从前那般时不时就生个病。
那个孩子长得像娘亲,有着中原人相貌。王庭里尔虞我诈,八岁的时候,他自请长大后从军,会一会那守在潆水以南的燕梧铁骑。北凉王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可是,这却再次引起了北凉王妃的不满。
好景不长,那孩子还没长到从军的年纪,燕梧铁骑便攻入了都城。驻守在中都的禁军实在不敌,很快败下阵来,有的还被俘虏了。彼时,那个孩子刚好在宫外,乱军之中,他与负责照看他的嬷嬷走散了,他便成了晟军的俘虏。
他被关押在晟军军营里,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北凉王室的二王子,一旦身份暴露,他只会成为晟军威胁父王的筹码。北凉王不会为了他这个庶子做出任何妥协,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况且,即便他当真还能回到王庭,也永远不能再抬起头来。
再后来,他随晟军回到了凤京府,又被送进了宫里服役,且还是去了关押罪妃的北六所。
从今往后,他只是晟宫中最低贱的奴才,再也不是北凉王庭的二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