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手腕轻抖如锦鲤摆尾,未几便写满了一整张纸,显然已对治下之策熟稔于心了。
“还有一处。”
我出声提醒。
羊毫在纸上轻轻一顿,随即落下墨迹。我们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了然于心。
伽宁如今的住处曙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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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加的稚童们捧着亲手刻的小石头在城中大小街巷跑了三天,从一制瓷人家中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说是登门时,现那工匠的女儿正用一只烧制极为精致的天青色冰裂纹小碗盛水喝。
那工匠叫尚乌,官府略一查便觉他妻子的母家与巫族人有过姻缘。再查下去,便扯出了他的岳母是当初巫后的陪嫁媵妾之事。连同这个名字,也是为了讨好巫族而娶的。
尚乌胆小怕事,在牢里哭了一宿,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伽莱的行踪吐了个一干二净。
那日,尚乌冬表哥从边地收货回来,趁机让伽莱混入商货之中,而后又换乘牛车来了尚乌之家。次日,尚乌借出工烧瓷的由头将伽莱带至瓷窑,再请督陶官在运送瓷器之时将他带入宫中。
由于督陶官一向趾高气扬,时常怨怼验货兵弄坏他的瓷器,宫门前查验货物的官兵一经他呵斥,心存怨气,皆唯恐避之而不及,竟只瞥了一眼那敞开的箱子就放了行。
无人想到,那最里头的一樽木箱里设有隔层,他们防了三日的伽莱就这般从人眼皮子底下混进了王宫之中。
“仅凭一只小碗,你们从哪儿看出的端倪?”
趁着伽叶带人在宫中搜寻时,我把宫中的点心分给稚儿们作为犒赏,好奇多问了一句。
“什么叫端倪?”
领头的小少年问。
我瞧着他约莫八九岁的模样,道:“就是破绽,你们怎么知道那人干了坏事?”
“这个嘛……”
小少年得意地扬一扬脸,被后头的小姑娘敲了敲脑袋,促他快讲,不许卖关子。
小少年冲那小丫头做了个鬼脸,道:“万明没有这么好看的碗,一看就是从渊国来的。万明人用的碗都是红漆或是黑漆,像这种素素的、淡淡的、像雨水泼开一样的蓝色,他们才做不出来。”
“说不定是他从哪里买来的呢?”
我说。
小少年摇头,两只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圈,道:“这样的小碗可金贵了,一只能这么多钱,不是他那样玩泥巴的穷工匠买得起的。”
“可我见万明遍地都是宝石呀。”
我想起先前在矿场见到的拳头那般大大红宝石,眼睛都快看花了。
“可是他们不会雕。”
小丫头抢话道,“我阿娘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看他们就是有也炊不起来,真是奇怪。他们的宝石,我们偷一些来刻成兔子、老鹰,就能卖出比他们多得多的银子。后来他们现了,就叫我和我阿爹、还有村子里的会雕石头的人每天都帮去刻,还给我们钱买米粮。”
刻石头?我先前还疑心过他们如何在那般被人围剿的情况下存活,原来是这样。
贺加人能够通过雕刻矿宝让富商获得更多利润,给宫里进贡更为华美的珍宝,从而自然有人指缝一松就许他们在晟都之内有生存之机。只是在更为豪横的强权面前,只靠金银是买不回命的。
“还有,我一拿起那个小碗,那人就连忙奔来抢回去,我就知道他心里有鬼了。”
小少年坐在我膝边,往嘴里塞了个大鸡腿。
“哦?你的心真细。”
我夸夸他。
小少年抿着油汪汪的嘴笑,说:“从前每次有侍卫来抓我们,我都是第一个现的。”
闻言,我眼前突然浮现出白瑕那张寂寥苍白的脸,心中一酸。
“他们来的时候,大地会震颤,尘土在日光下飞舞,空中还有很浓很浓的血腥气。”
“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就能听见马的嘶鸣和铁链的刮擦声。”
“每次听到来,我就告诉大家快跑,但是每次都跑不远。总有人被抓走,后来大家都不跑了,排好顺序等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