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渊国时御湖中的荷花刚谢,如今回了晟都,落入眼中的只剩一场大雪。
小淘儿抱着我自渊京集市里买来的陶响鱼,迈着短短的小腿在雪地上跑出一溜脚印,陶珠滚动碰撞之声在一片洁白之中不绝于耳。
我撑着伞立在雪里,眼前浮现出那倒在雪地中的少年。距那个残酷寒冬已过去多时,白氏夫妇于去岁有了幼子,只是阖家团聚之时仍会多摆上一副碗筷。或是说,当初失去孩子的每一家贺加人都会如此。我默默看着,心里重返一阵伤怀。
“你继位后下令举国服素一月,禁婚嫁四十九日,禁鼓乐百日。”
我手中揣着暖炉,看着那只早已成年了的黑豹伏于地,摇尾逗小淘儿玩乐,“贺加诸人都很感激你。”
“如今的安定生活是你替他们争来的。”
伽萨拉拉我的手,玄色斗篷上堆了薄薄一层雪,深色水渍已洇了肩上的金线。他将伞接过去支在我们二人头顶,好让我两手都焐着暖炉缩在斗篷中,“若是当初有更好的解法,我一定将那批孩子也拦下来。”
我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身面向他,“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你为他们立碑。”
他抬手抚过我额角垂下的,想让我顺势靠入他怀中。伞下空间不大,我动了动脚靠近些,他温热的呼吸便能轻轻拂在我面上。伽萨眼底攒起绵软的爱意,紧接着岩浆似的翻滚。他斜了伞遮住小淘儿望向我们的视线,正想垂落个吻在我额前,一捧雪就砸在了伞面上。
“哥,打雪仗!”
小淘儿两手掬着捧雪用力向内合去,捏作个还算结实的雪球,冻得通红的手指将它高高举起,“打雪仗!”
伽萨无奈地振腕抖了抖伞上散落的雪渣,我看着他无可奈何的表情颇有些可爱,将直起的伞重新拉得斜过去,踮脚捧住他泛起凉意的面颊,蜻蜓点水般飞快地吻了一下。
“眠眠的手心好暖。”
他意犹未尽地舔唇,掌心就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正要还我一个吻,伞下突然钻过来个小人。
“哥,你干什么呢?”
小淘儿手里抱着雪球,那陶响鱼早就和小木剑一起躺在了地上。他看看我,又看看许久未见的兄长,竟是抬手就把雪球往他脸上丢,“我赢了,你去陪煤球玩儿!”
伽萨方才变得柔和的眉眼在残雪中变得冰冷,他抹了把脸,“哦?那你干什么?”
“我要陪美人哥哥。”
小淘儿理直气壮地插着腰,像个矮萝卜似的对着他哥颐指气使,冲天辫在我腰间扫来扫去。
我“噗嗤”
笑出声,垂手捏了捏他的冲天辫,小淘儿立刻转过脸对着我露出个大大咧咧的笑容,亲昵地钻进我的斗篷里。
伽萨黑着脸,小淘儿便抱着我的腿,“美人哥哥,你看我哥凶神恶煞的,简直是要吃了我!”
“谁要吃你。”
伽萨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小淘儿便彻底躲在了我的腿后。我咂咂嘴,品不出他所言重点究竟是在“谁”
上还是“你”
上,遂歪头问道:“你想吃谁吃不到呢?”
言下之意,我既是你的掌中物,你又何必和一个小儿争醋吃?
闻言,伽萨敛起眸子,我勾起唇看着他,他面上亦缓缓浮出个颇有意趣的笑,这才作罢。他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小淘儿,故意大声道:“这个年纪的小儿最淘气,你不必纵着他。”
“哥最坏。”
小淘儿躲在我身后冲他吐舌头,然后立刻往后缩了缩。他肉肉的手指冰凉彻骨,隔着衣袍冻着我的腿。我将暖炉塞给他抱着,从伽萨手里接过伞,“我带他去亭中坐坐,劳你陪煤球玩儿一阵子。”
我转过身,假作不曾看见远处屋檐下露出的半个白衣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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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拜见”
邹吕俯身见过他曾经一手指导而成的新王,目光触及那双玄履时微微一抬,方才恭敬地落在地上,“王上。”
旧臣已倒,他如今以王师身份被尊为太傅,从曾经的礼官一跃而成了能着白色官服、冠镶玉高冕之人。
“邹先生请坐,不知先生冒雪前来有何要事?”
伽萨揭开微潮的斗篷随手扔给青云,拉开椅子拂衣坐下。他敬重邹吕,因其忠直善谏;但他亦忌惮邹吕,因当初奏请以眠眠为质与沈澜交易换取互市之机的言官便是受了他的指示。